刘瑾此刻表现出了没格局的一面。
他心中暗道:我才是八虎的首领!你张永今日怎么越俎代庖?领着谷大用他们一个劲夸杨一清?
即便咱们八虎要帮杨一清,也该我刘瑾领着头去帮!蛇无头不行。八虎谁是头得理清!
内阁和七位巨宦破天荒的意见一致,共同支持杨一清的安边策。
刘瑾却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使坏!
傍晚时分,正德帝回宫。
正德帝先去了慈宁宫,给张太后问安。
张太后面露不悦:“照儿,哀家听说你今日又在御苑疯野了一天?”
正德帝沉默不言。
自从弘治帝驾崩,张太后守了寡,就成了喋喋不休的话痨:“照儿,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怎能痴迷游乐,荒废政务?”
“先皇是勤政的君主。你要跟先皇学!”
正德帝听这些话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嘟囔道:“朕在御苑又不是光玩乐。一样处理政务。”
张太后怒道:“胡说八道。在御苑怎么处理政务?”
正德帝不再说话。他反驳张太后一句,张太后能还他十句。
数落完正德帝,张太后道:“今日你笑嫣姨进宫了。她说,两日后锦衣卫的人会护送李东阳家的女儿去山东莱州,跟破奴完婚。”
正德帝道:“去外地完婚?是朕没体谅常、李两家啊。把常破奴派出京巡盐,耽误了他的婚事。”
正德帝希望看到常、李两家尽快完成政治联姻。
在十五岁的正德帝的构想中,他会弃用刘健、谢迁,却会将李东阳留在内阁。
从慈宁宫出来,正德帝在刘瑾的陪同下回了乾清宫。
晚间,刘瑾伺候正德帝安歇。
刘瑾突然冒出一句:“杨一清所奏.似乎不妥。”
正德帝皱眉:“哦?有何不妥?”
刘瑾答:“保河套这个目的是对的。但手段不应该是修边墙。”
正德帝来了兴趣:“哦?都说宫里张永最懂军事。刘大伴儿最近也对军事有所涉猎?”
刘瑾道:“回皇上,老奴不懂军事。却懂一点史书。”
“纵观史书,大部分皇帝都大修长城边墙。但有三位堪称天骄的帝王不修长城边墙。”
“一位是汉武帝,一位是唐太宗,一位是我大明太宗皇帝。”
“这三位无一例外,都是横扫草原,将北虏打得不敢南顾的大有为之君主!”
“只有弱者才修边墙困守。真正的强者,如太宗皇帝,会御驾亲征,带兵深入草原,横扫北虏。让北虏不敢有觊觎之心。”
“都说长城有一万里。可是宋时不见万里长城挡住金人的铁蹄啊!弱者如钦、徽二宗,一样当了金人的俘虏。”
“皇上您年仅十五。用不了几年,您就能成为汉武帝、唐太宗、明太宗一般大有为之君主。”
“到时候,您带着咱大明军队横扫草原。鞑靼人哪里还敢南下入寇?边墙修了也是白修。空耗银两罢了!”
刘瑾开始犯历史上大部分宦官都会犯的错误:进谗言,扰国策。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借针对杨一清,打压张永的风头。
刘瑾太了解正德帝的心性了。他这一席有理有据的谗言,句句说在了正德帝的心坎上。
正德帝坐到龙榻上,沉思良久。随后道:“大伴儿所言极是!只有安于现状的软弱君主,才会将守御疆土的希望寄托在长城边墙上。”
正德帝被刘瑾绕进去了!
他不想想,如今大明的军事实力,能跟汉武帝、唐太宗、明太宗时期相比嘛。
即便你正德帝要整饬军事,让大明的军事实力上几个台阶,那也是以后的事。
在当下,安边最好、最直接的手段就是修边墙。
刘瑾道:“依臣看,既然内阁也好,张永等人也罢,都支持杨一清的安边策。那您不能驳回杨一清的建议。但也不能完全认同。”
“边墙还是要修。不过不是数百里。修个四十里意思意思也就成了。”
正德帝道:“好,就按刘大伴儿说的办。让杨一清修四十里边墙即可!朕迟早是要御驾亲征,重现太宗爷荣光的。”
“等到朕带着明军横扫草原的那一天,几百里边墙岂不白修了?大几十万银子岂不白花了?”
刘瑾笑道:“皇上英明!”
杨一清好好的建议,就这样被刘瑾搅合了。今夜,刘瑾暴露出了奸宦的本性。
三日后,锦衣卫常风值房。
张永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常帅爷,你好好管管你那位老侄子吧!”
常风疑惑:“刘瑾得罪张公公了?”
张永怒道:“他得罪我算什么!搅合了朝廷安定边塞的大计,那是要遗臭万年的!”
常风给张永倒了杯茶:“张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永道:“杨一清的安边策,你知道吧?”
常风点点头:“我知道。我还听说内阁和宫里的公公们都支持他的安边策。”
张永道:“本来皇上已经表态,要给杨一清八十万两银子。修六百里边墙。”
“今日皇上却改了主意。只给杨一清五万两银子,修四十里边墙。”
常风眉头紧锁:“这等于皇上变着法子否定了杨一清的建议啊!怎么回事?难道是阁老们朝三暮四,怂恿皇上朝令夕改?”
张永怒道:“屁!内阁三阁老虽看不上杨一清,这一回却对事不对人,全力支持老杨的安边策!”
“是你的老侄儿刘瑾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导致皇上变卦。”
张永将刘瑾那番“强者不修边墙”的说辞,讲给了常风听。
常风听后不忿:“刘瑾真是舌灿莲花!扯淡,本朝军力对北虏形成不了碾压之势。什么横扫草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而已。”
“要守边,必修墙!”
“他为何要搅了这道既定国策?”
张永怒道:“还能为何?杨一清是我举荐的人。他怕我在皇上面前抢了他的风头!他怕我取代他,成为内宦的首脑。”
“刘瑾整天骂内阁三君子是伪君子,真小人。可是,这一回三君子都放下了党争之见。反倒是他刘瑾打闷棍、使邪力,干扰良策施行。”
常风很了解刘瑾。知道他气量小。
不过常风还是不太相信,刘瑾会奸恶到这个程度。
常风问:“张公公,你是如何知晓刘瑾在皇上面前的这番胡言乱语的?是不是外人谣传,有意离间你跟刘瑾的关系?”
张永怒道:“皇上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
“今早皇上朝令夕改。我去旁敲侧击的问询原因。皇上将刘瑾的这番‘宏论’,原样复述了给我听。”
常风起身:“我这就去司礼监找刘瑾!”
司礼监值房内。
掌印萧敬称病在外宅修养月余,首席秉笔钱能去了陕西给王恕拜寿尚未归来。
司礼监的日常事务,由刘瑾、张永、王岳三位秉笔主持。
王岳不仅不是八虎成员,还是八虎的敌人。他的身后站着文官集团。
此刻,刘瑾跟王岳坐在值房内。二人各自看着公文,相互一言不发。
常风进了值房,见王岳在,说话不便。于是对刘瑾说:“刘公公,可否出来说几句话?”
刘瑾起身,跟着常风来到值房外的一个凉亭内坐定。
常风道:“你怂恿皇上朝令夕改,变相否定杨一清安边策,属实嘛?”
刘瑾道:“属实。不过不是怂恿,而是直谏。”
常风色变:“你这么干,就为了压过张永的风头?”
刘瑾微微一笑:“小叔叔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是为朝廷计、为皇上计,才劝皇上打消广修边墙的念头。”
常风叹了声:“巧言令色!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
“我劝你一句。皇上信任你是天大的恩典。你不要拿着皇上的信任为自己谋私利,置边塞安宁于不顾!”
刘瑾道:“我只是与内阁、与张永、与杨一清,与小叔叔你政见不同罢了!你又如何笃定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
常风不想跟刘瑾争辩修边墙的对与错。
常风道:“刘瑾,咱俩认识二十多年了。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帮你对付文官。”
“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能成为老内相那样的贤宦。”
“如果你不做怀恩做王振我会因帮一个奸宦掌权而遗臭万年。”
刘瑾道:“小叔叔,我愿对天起誓。我一心想成为老内相那样的贤宦。此番我反对杨一清,真的是对事不对人。政见不同罢了。”
“至于张永。我一向敬他是‘壮士张’。拿他当自己的骨肉兄弟。从未有过跟他争高低的想法。”
常风叹了声:“但愿吧!”
说完常风起身,准备离去。
说来也巧,户部左侍郎陈清要去司礼监交接一份公文,途经此处。
陈清走来过来:“常都督,我下晌正要去你们锦衣卫呢。”
常风问:“哦?陈老部堂去锦衣卫有何贵干啊?”
陈清的位置是常风保下来的。常风对他有大恩。
万万没想到,陈清竟说:“赃罚归部的建议,是常都督向皇上提出的。”
“如今京内各衙的赃罚,我们户部皆已清查、追缴完毕。只剩下了你们锦衣卫。”
“我下晌去锦衣卫,就是为了这件事。”
刘瑾在一旁道:“陈部堂,你跟常帅爷是自家人。这事儿你派个主事去锦衣卫,走个过场就罢了。何苦亲自跑一趟?”
陈清一愣:“走过场?赃罚归部是补国库亏空的大事。怎么能走过场?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更要以身作则。”
刘瑾皱眉:“陈部堂,你别是要对锦衣卫动真格的吧?我提醒你,若不是常帅爷,此刻你应该身在金陵当闲散养老官。”
陈清道:“这我自然知道。可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因常都督保过我,就回护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