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澜也望着那处,声音有些哑。
云中雷光不断闪烁,照在他面上,浮现近乎惨白的无奈。
徐臻是头一回见到方清澜露出这种神色,在他眼里,这位照雪峰首座素来是谈笑风生潇洒不羁的,便是遇见棘手事情也游刃有余,就算上回从扶广山受伤归来,脸色都未见如此难看。
听见这话,徐臻心里一沉。
现在已经过了快要半日,也就是说,无论祝玄光成功渡过此劫,很快就要见分晓。
谁都知道天劫难渡,古来陨落者不计其数,可当真正亲眼目睹时,所有人才会意识到己身在天道面前的渺小。
他们平日里也许以修士自居,区别于凡人,但徐臻自忖再修炼个三五十年,乃至上百年,也渡不过这劫,他心头惊涛骇浪,大起大落,脸色比方清澜还要难看。
“祝师叔这渡劫,还是太仓促了些,原本可以好好准备的……”
徐臻迫切想要说点话来缓解心情,也不在意说什么,或者方清澜搭不搭理他。
“谢师妹现在才刚剑心境,我听说她境界有些不稳,要是有什么差错,那重明峰就后继无人了……”
方清澜缓缓道:“徐臻,所有身外之名,传承信仰,皆是建立在活下去的根基上。我赤霜山弟子,前仆后继,只求大道,从来不惮于迎风受雨,粉身碎骨,若不在风雨中打磨,又怎得玉石光华如洗?”
徐臻肃容拱手:“弟子受教。”
这一番话好似让方清澜耗尽力气。
自此之后他就没有再说过话,只是静静望着远处天劫所在,一动不动,如成雕像。
徐臻毕竟还年轻,陪着又站了半个时辰,有些站不住,心说这天劫一时半会没法结束,门下弟子心有疑虑忐忑,估计与他方才差不多,便想着去安抚一二。
谁知脚步刚动,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隆!!!
比方才任何一道天雷的动静都要大许多,徐臻脸上脑子都瞬间空白,竟想不到形容,只觉天仿佛就要被劈作两半。
连天都能劈开的雷若是落在人身上——
他大惊失色,身体忘了动作,脑袋却以一种几近扭曲的姿势往后转向宸华峰的方向。
谢长安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但不严重,大部分是被天劫余波所致,小部分是山石被劈碎时飞溅划伤。
不唯独她,涉云真人也差不多,伤口甚至比她更多一些。
他们离得这样近,却已经看不见祝玄光的身影,他如同被笼罩在永无休止的雷光之中,无穷无尽受劫,谢长安不是没想过上前帮忙,但雷光无形之中将他们隔开,连昭皇剑都在这样的天威下黯然失色,身形隐隐颤动,行将承受不住。
那可是赤霜山的镇山之宝,牵连一整个宗门的气运。
谢长安忽然想起参妙真人渡劫时所面临的选择,心说难道这昭皇剑就是师尊和掌教商量好要付出的代价,用昭皇剑来换取师尊成功飞升,倒是……
想法刚浮起,那道劈开所有乌云,让徐臻他们愀然失色的雷光骤然出现,亮如白昼,霎时刺得她都睁不开眼。
一瞬间,她福至心灵,知道天门开了!
很多人以为,天门一开,就相当于渡劫成功,上界接纳飞升之人。
谢长安两次看过参妙真人渡劫,一次是真的,另一次是在大翮游仙的幻境里,但两次都说明,开天门才是渡劫最难一关的开始。
天道需要每个人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但这代价能跟成仙相比,必定重逾泰山。
只有愿意以这种代价为祭品献于上天,才能得到成仙的资格。
而这次,天道向祝玄光索要的代价是什么?
昭皇剑吗?
强光之下,修士也很难睁眼,但谢长安一手持剑,一手遮在双目上,还是勉力通过指缝去看天门。
她想看看天门究竟会开出什么。
祝玄光和涉云真人都不见了,三人虽然同在宸华峰上,但彼此之间被雷光切割成独立碎片,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谢长安自己,孤身伫立峰巅,提剑面对莫测天威。
层云之后,赤霞动金光,日足森海峤。
金翅鲲鹏从光中展翼飞翔而出!
它从九天而来,双翅足以遮蔽山海,巨身修尾,扶摇万里。
谢长安看见了那夜自己从大翮游仙出来,晋剑心境的法相。
一样的大鹏,一样的霞光,只是更为繁盛灿烂,文字难书万一。
他们都说世间能拥有晋境法相的修士极少,而且基本都是晋剑仙境才有,入剑心境就出法相的修士更是绝无仅有,说谢长安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将来必定成就不凡前途无量,还说赤霜山有了沈曦这样的少年天才,如今又有了谢长安,可谓一宗双璧,往后宗门后继有人,数百年内都无虞了。
大鹏展翅从天门飞出,朝她俯冲下来!
迅若疾风,须臾凌草,旦夕凝于顷刻,金光已至眼前,直直撞入她的怀抱!
谢长安没来得及反应,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人下意识退了两步。
她低下头,大鹏不知何时变成一把剑,穿心而过,血溅三尺。
这把剑再熟悉不过。
她刚入门那会儿,对剑术与剑道的理解还浅薄停留在凡人舞剑杀人的水平上,祝玄光就用这把剑为她演示了许多遍,什么叫御剑飞仙,什么叫心剑合一。
一遍又一遍,耐心细致,诲人不倦。
但现在,这把剑被用来杀她。
而剑的那一头,就握在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