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不必方衡威胁,胡兰茵撩起帘子道:“爹,宝如还没醒了,不如我将你们送到土地庙,咱们歇上一夜,明日我再回秦州,如何?”
季白遥看日色已暮,此时放儿媳妇回去也不像回事儿,遂点头道:“也好!”
就这样,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赶太阳落山时进了关山林海。
进山不过十里,山越来越陡,路也越来越险,投林之鸟时时穿梭,俯瞰脚下万丈深沟,抬头嶙峋山石高不见顶,几十条精壮的汉子,抬着一具奇臭无比的棺材,耳旁风声呜咽仿若鬼哭狼嚎。
季白的大儿子季明义,就死在这关山里头。
路越来越窄,非但无法行车,马都不能骑了。
季白两鬓突突,影影绰绰中似乎看见大儿子季明义双目似哀鹿,就站在山对面。他忽而觉得,三十年走江湖,这是自己的鬼门关,但随即自信漫过心头,不信这短短的时间季明德能追过来。
他挑帘道:“兰茵,扔了车,把宝如给我背着,你下来自己走!”
他似乎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车中那个宝如的身影,比胡兰茵还要强壮。她本晕着,手相接的瞬间,忽而匕首就送到了他脖子上。季白一个闪身,大叫一声:“有匪,抄家伙,退后,退后!”
化成一棺臭水的王朝宣就这样被家丁们扔进了万丈深渊之中,棺木砸在石头上,四分五裂,聚了满满一棺的臭气奔腾而出,熏的远远站在块巨石上的宝如都忍不住捂着嘴哇一声吐。
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陇右险道上前堵后劫,是当初季白杀大儿子季明义时用的办法。
来的全是土匪头子方升平的人,显然是早就埋伏好的,仿佛从石缝里崩出来一般,跟季白的家丁杀到了一起。
季白气的横剑便扫,哇哇大叫:“季明德,我不信你敢杀你亲爹!”
宝如叫季明德一路快马驮到这地方,摇的天昏地暗,遥看山道前后的土匪渐渐聚拢,转而问季明德:“你真要杀你爹?”
季明德将直裰的前帘皆卷进裤腰之中,忽而转身,伸手在宝如圆圆的小脸颊上拍了拍:“趁着天还没黑,瞧瞧我怎么杀季白!”
宝如见他转身要走,伸手扯上季明德的袖子:“明德,那可是你亲爹!”
季明德一笑,一口白牙,阴气森森:“正因为是亲爹,杀起来才格外好玩。”
他竟觉得杀亲爹好玩。宝如原本也半信半疑,觉得他夜里说剁人肉饺子是吓唬她,可看他那狰狞满脸的笑,此时一门心思认定是真的,恨不能跪下来仰天指誓自己绝不会再跑,求他放过小青苗。
日落后的冬日山林中,草木凋零,四野灰败,季明德仿佛一只猿猴一般跃了下去,他那蔫巴巴的干爹方升平就等在半山腰上,亲自递给他一把两尺多长,磨的明光蹭亮的大砍刀,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明德手提一把砍刀,轻甩了甩臂膀,随即跃入正在混战的人群之中。
跳跃在那山石之间,他斯文中带着敏捷,两臂细长如猿,身姿矫健,全不是往日的温默,仿似一只脱兔,又仿佛一只奔跑中的豹子一般,忽而一个空翻,踩着山道上那熙熙壤壤的人头,双脚一个反剪,直接将季白一个手下剪进深渊,稳稳落在兵刀铁刃之中,甩开砍刀,匪气中带着股子书生气,又有股子初生牛犊的狠劲儿,提刀就砍。
他用刀也是土匪的招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见人就砍,劈瓜一般劈出去,手再往外一绞,拉开皮还要带出肉来,这样带着钝角的伤口疮面最大,流血最多,也最易致人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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