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后慕恋李代瑁的那点小心思,宝如其实早就知道的。
但李代瑁生的玉面朱唇,斯文儒雅又仪表堂堂,满京之中那个妇人见了不爱?
她只是没想到李代瑁家中有那样温柔贤淑的王妃还不够,竟然敢勾搭皇后。况且皇后白凤,他还得叫声嫂嫂呢。
她一动不动,缩在花瓶后面,便听白后尖厉的哭求之声:“皇上,少陵是您的孩子,也是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您这话,置荣亲王于何地,又置本宫于何地啊皇上?”
外面一阵咣啷啷的响,皇帝忽而吼道:“朕的御前侍卫何在?朕的御前侍卫何在?”
连着吼了两声,接着便又是嘭一声巨响。宝如紧捂着嘴巴缩在角落里,太子李少陵大概也吓傻了,从头至尾竟没有哭过一声。
“怎么办?”是白后的声音。
“皇后说该怎么办?”是李代瑁的声音。
再接着,王定疆说话了:“奴婢斗胆一言,皇上已经没气了。咱们得赶紧商量着拟遗旨,让太子殿下登基才是。”
白后搂着李少陵呆滞了片刻,忽而道:“皇上的丧讯,此时不能发,咱们先把他抬到寝室里,待大事定了再说。”
然后,大殿里的人全走完了。宝如四处找着能逃出大殿的门或者窗子,想要逃出生天。转到后面寝殿时,好容易看见有扇开着的高窗,正准备爬上桌子,却叫人一把扯住了腿。
那是原本早就该断了气的皇帝李代烨,他面色残白如纸,一手抚着胸口,混身剧颤,却又笑的极为诡异:“他们以为朕没有别的儿子,所以有恃无恐,让朕养个孽种养了整整八年。
宝如,朕是有儿子的,朕还有儿子,朕命你,拿着这份血谕出宫,交给你祖父,让朕真正的血脉,登上皇位!”
……
忽而院中一阵响亮的驴叫,或者说马叫,吓的正房里两个人同时退了一步。
宝如坦然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李代瑁瞳仁骤然缩小,柔声道:“我爷爷虽死,但他给您的誓言我会一直遵守。只要您不打扰我过清静日子,世间就没有什么血谕,永远都不会有。”
当初赵放给李代瑁的,也是这句话。有,但他永远不会拿出来。
从长安到秦州,李代瑁见识了这小丫头的柔韧。沿途一遍遍的搜检,使山匪抢劫,逼她剥光身上所有,只剩几件烂衣裳,可她终究没有掏出那份血谕来。
他缓缓伸着手,就连那只手,也跟季明德的相致无二般的秀致。但待它转过来,就不一样了。这只握笔的读书人,掌心绵软,没有季明德那满手粗黄黄的老茧。
“宝如,你该知道,本王听惯了这种承诺,也从不相信人口而出的承诺。把它拿出来,本王保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小卖买,每日都像今日这般欢喜,好不好。”
他明是威胁,但宝如听了李代瑁这句话,却是大松一口气。显然,王定疆知道赵宝松一家在何处,却没有告诉李代瑁,李代瑁如今只能威胁她,威胁不到赵宝松。
既如此,宝如就不怕了。她背着两只手,扬着脖子,圆圆的小脸儿一鼓劲得得的倔意:“我这里没有什么血谕,无论谁人来,我都是这句话,王爷请回吧。”
李代瑁收手,默默盯着宝如看了很久,忽而一笑,两颊深深两个酒窝:“我记得有一年冬至,宫里赏了胙肉出来,府中诸人还未分食,却叫少源养的一条狗把那胙肉给偷吃了。
管家奉我之命,要打杀那条敢吃胙肉的狗,却四处找不见它。你当时在盛禧堂老太妃的卧室里,管家找到门上时,你信誓耽耽称屋子里没有狗。管家也就信了你,往别处去寻狗了。
可我撩起被子,油了嘴的狗分明就在被窝里抱着块肉啃。宝如,世间无人信你会撒谎,但我知道,你撒谎时面不改色,是天生的本领。”
小丫头总算有了些羞意,垂下眼眸,我见犹怜。但她仍决然的摇着头,就是不肯给他血谕。
李代瑁对着差点成自己儿媳妇的小姑娘,终究强硬不起来,柔声道:“既你不肯给,本王也不逼你,这曲池坊你是住不得了。洛阳别院你是去过的,庭院雅致,风景秀丽,此时去,恰能赶上牡丹花开,你简便收拾一下,今夜就起身,从此住到洛阳去。”
这是准备把她软禁起来?
忽而吧嗒一声,正房临窗木炕的位置火折子一扇,竟是有个人在那儿抽着水烟。
李代瑁进来时命侍卫们搜过整座院子,也没见还有别人,不知何时竟有个人悄无声息坐在三尺之远,他竟一无所知。
火折子照亮炕头之人,蔫儿巴拉的小发髻,耷眉垂眼,抬眉却是两道精光,这人竟是季明德的干爹方升平。他一笑:“草民们秦州山野人氏方升平,常闻荣亲王总揽朝纲,英名在外,却不期竟暗搓搓在此欺负个毛头小丫头,若非亲眼所见,草民不敢相信。”
土匪坐在炕上,国之亲王站在地上。
李代瑁觉得,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一个秦州地头蛇不敢如此大剌剌闯长安。
果然,方升平笑呵呵欠身,递了纸书信过来:“宝如是我方升平的干闺女,到长安也不过两夫妻做点朴实卖买,经营份小日子而已,可你瞧瞧,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她入长安,受了多少委屈?”
宝如觉得天下应当除了那封血谕,没什么能够威胁到李代瑁,可李代瑁读罢信,脸色顿时煞白,一把揉了信纸,怒目看着方升平。
方升平轻磕着烟杆:“宝如只想要一份太平日子,我们秦州山匪也只是匪,不起义,不作乱,大局全在王爷自己手中,您说呢?”
李代瑁脸色渐渐有白转青,闭眼片刻,忽而说道:“罢,我信你方升平一回。宝如自己保重,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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