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拔了营、出了山、上了车、回了酒店,曹严华还没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真不干了啊?
没错,起初是他蹦跶的最凶,嚷嚷的最厉害,预期中,还会有争吵、训斥、撸袖子推搡,没想到都没有,罗韧连眉头都没皱,那么爽快地附和了句“意见一致,不干了呗”。
不能这样吧?
进了房间,罗韧把包往边上一扔,大喇喇坐到沙发上,遥控机拿在手上,漫不经心换台。
综艺、电视剧、新闻,一台台换过,瞥眼看到他们都站着,说了句:“现在大把的时间,想玩什么玩什么,别都站着啊。”
木代洗澡去了,炎红砂洗衣服,曹严华抓住一万三:“三三兄,我小罗哥是受刺激了吧,就这样就……不干啦?”
一万三斜着眼看他:“这不正合你意吗?不是你哭天抢地说不干的吗?”
曹严华结巴:“但……但也不能这么草率,得有个正式收尾啊。”
“不干了就是收尾呗。”
一万三懒得理他,真的“想干嘛就干嘛了”,手机上网帮曹解放搜寻解酒良方,手边纸条噌噌记着法子,预备挨个给曹解放试。
曹严华偷眼瞥了瞥,上头写着——
1、大白菜根洗净切丝,加醋、白糖,拌匀后腌10分钟食用。
2、芹菜或雪梨榨汁。
3、日本原装进口解酒药,淘宝有售……
曹严华没了计较,木代洗好了出来,插了吹风机吹风,嗡嗡嗡的小电器声响起,他一直围着木代转。
“小师父,我小罗哥是气话吧?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说不干就不干了啊。”
木代停了吹风机,用手顺了顺头发:“那你想死?”
“不不不,不想。”
曹严华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只能不干了啊。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去吧,实在闲着没事,我晚上教你功夫。”
曹严华只好又来找炎红砂。
炎红砂正站在洗手台边,搓衣服搓的咬牙切齿——她在树上趴了一晚上,衣服上沾的不知道是不是树胶,黏黏的好难洗。
说:“曹胖胖,你这个人真是别扭,不干就不干呗,让你享福不好吗?”
还真不好,算起来,追着凶简也有大半年了,突然拦腰截断,不给个说得过去的尾,曹严华觉得怪空虚的。
气话气话,不就是说来发泄、爽一把和解气的吗,怎么能当真呢?
他在客厅里来回转悠了几回,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么,咱们打个电话给神先生?”
神棍还住在有雾镇。
倒不是观四牌楼的东西没研究完,用他的话说是“没住过的人不知道这儿的好处,清静、有氛围、没人打扰、邻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个人的晚上,阴森森的,好像有鬼一样,别提多带劲啦”。
所以,既然罗韧他们还没召唤,他也乐得自在,能赖一天是一天。
这个人,还真是有点……不正常。
不过,这么多日子以来,几个人也习惯了,什么样的对话,都可以跟他鸡同鸭讲的继续掰扯下去。
木代问他:“你有家吗?没有的话,你可以在有雾镇长住啊,反正我不大过去——我也不收你租金,你就打扫打扫卫生、看看门,顺便搞搞研究写写书。想出门的话就锁门出去,没人干涉你。”
神棍感动的不行不行的:“真的?小口袋,你说话算数啊?”
他在那头喜的旁若无人:“我一下子就有房子啦?还这么大,比小毛毛的客栈还大呢!还有个鱼池,那么大的院子,可以种菜……”
曹严华不得不打断他:“神先生,你慢点儿乐,我们这儿有事呢。”
他一五一十,把这边的进展讲了,事无巨细,讲完的时候,一抬头,看到窗外巨大的、金色的落日,心里好生怅然:一天又要过去了。
神棍没有特别吃惊,说:“其实吧,我一开始,也是这么猜的。”
“古代跟现代毕竟不一样,所谓的‘礼有五经,莫重于祭’,为了‘事神致福’,就一定会献上贵重的祭品。”
曹严华又有点压不住火了:“那就让人去死吗?凭什么?”
神棍说:“你现在这么想,跟你所处的时代、受到的教育都有关系,但从前不一样,说不定最早的时候,那些人觉得,能为凤凰鸾扣献祭,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舍一人之命,拯万民于水火,争着抢着去做这个死士呢。就算不是自愿,‘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权威的人发了话,下头也会乖乖听令的。”
这个……还真没准。
古代中国,在一定程度上是儒学社会,有国外评论家点评说“中国古典儒学,是强调集体高于个人、权威高于自由、责任大于权利”,那时候,个人的面目是模糊的,淹没在宗族、家族、国、君、礼教、忠义的重重包围之下。
主流舆论觉得,死不可怕,但看能不能重于泰山青史留名,殉国、殉君、殉贞,都值得提倡。
而所谓的张扬个性、追求自我、强调个人精神和生命宝贵,更多的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产物。
曹严华说:“那干嘛一定要人的命呢?”
神棍回答:“大概因为命是每个人最宝贵的东西,能把命奉上,足见心意之诚吧。不干了就不干了吧,我也觉得,让人去死,太过分了——不过,有些事情,得先有个应对啊。”
不干了——七七之数必然过期——已经收伏的凶简重新流散——五个人首当其冲,要从最初的狩猎者变成猎物。
猎豹那一次的攻势之强劲,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未来实在没什么可期许的了,一轮又一轮的险恶翻江倒海,只看几个人能撑到哪一轮、哪一年吧。
一万三喃喃:“td连希望都没了,倒计时个屁啊,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