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出现岳峰的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她:“媳妇儿,你傻了吗?”
季棠棠反应过来。
她在这里,站好久了啊。
岳峰笑,并不问她怎么了,只是伸手过来,握住她发凉的手,揣进自己衣兜。
小腿有扯抱的感觉,低头看,是清朝小地主岳小峰,两只手抱住她一条腿,仰着头看她,说:“妈妈,你傻了吗?”
瓜皮帽又遮眼睛了,他的小睫毛在帽沿下头扑眨扑眨。
季棠棠笑起来,对岳峰说:“今晚上,我大概会多喝几盅酒,多敬几个人,要是喝醉了,你得背我回家。”
岳峰说:“不然呢?我不背,谁背?”
岳小峰仰头:“我!我!”
岳峰低头看他,踢了踢他小屁股:“边儿去,自己背自己媳妇儿去。”
他拉着季棠棠入席,岳小峰站在原地,又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瓜皮帽,气鼓鼓的。
“人家不是还没有嘛!”
郑明山给木代带来一套嫁妆。
红色的绸布包着,缎面上,一侧绣鸳鸯戏水,一侧是天女散花,取的都是吉祥美满的好意头。
绸布有点褪色,泛着经久年月的气息。
木代小心打开。
是一套银饰,长久放置,银面上都罩了氧化的灰色,仔细摊开看,有项圈、手镯、戒指、耳环、吊坠、领花、袖扣。
几乎所有的银饰上,都有凹刻的梅纹。
木代一下子反应过来。
郑明山点头:“只缺一样,梅花银簪。你懂的,师父戴了一辈子,所以,我也让师父带下去了。”
“很早的时候,师父就跟我提过,这是一套央好手艺的银匠专门打的出嫁用的首饰,银的,不值什么钱。但是,到了你出嫁,还是希望交给你。”
“师父现在不在了,我来转交。”
屋外的欢笑声传进来,木代的眼前突然模糊。
郑明山拍拍她肩膀:“没事,师父这一辈子,不窝囊,不委屈。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她心里满意。赢了最后一仗,笑着走的。”
“有一句话,我问你,也代师父问你。”
木代心中一凛,擦干坐正,挺直脊背。
“师父说,木代这孩子,老是问我,师父,我看起来厉害吗?让人害怕吗?喜欢穿一身黑的衣裳,项链上还要挂个骷髅头,说要让自己看着很酷,有气场,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朝着满世界张扬跋扈。”
木代含着眼泪笑,这是她吗,好像是,是她从前的梦想,江湖老话叫扬名立万,眼一翻,地球都要抖三抖,想在别人眼里不同,让人高看,让人敬畏。
“师父问你,现在还想这样吗?”
木代摇头。
不是想,也不是不想,而是,不重要了,她已经站在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位置上了。
郑明山笑起来。
“师父说,你告诉木代,我们学武之人,就是全身攒着一口气,也不止学武的人,所有人,都是全身攒着口气,以一人之力,去面朝世界。”
“这世界该有多大啊。”
“不要试图对世界摆阔、摆脸色、耀武扬威、发脾气,你去对着它逞威风,只会泄你的气。世界那么大,你朝它倾泻多少气,它就收多少,哪天还回来,防不胜防。到最后,你的气弱了,只会被它拖得跌跌撞撞的走。”
“你要内收,不慌不忙,你的气平了,这世界的气就压你不倒,你有自己的步调,对这世界谦和,它也给你回报,想要的,自然会到。”
木代轻声说:“大师兄,我一切都好。”
……
静默中,屋外的人声忽然哗动。
到时间了吗,木代抬头,炎红砂的声音已经到门口了:“木代木代,开门啦,开始啦!”
也有曹严华的:“小师父,新娘子要见人了,别躲了。”
真的开始了,明明花了一个下午专门等待,忽然到来,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木代喉咙发干,站起身子,想到屋外那么多人,小腿忽然紧张到发颤。
郑明山说:“来。”
他握住木代的手,掌心厚实,温暖有力,送她到门边。
木代伸手去转门把手,很快就转到尽头处。
她抬头看郑明山。
郑明山说:“去吧。人生那么长,坎那么多,这是一道,以后还有无数道。沉住气,一道道来。”
沉住气,一道道来,过坎,也面对世界。
木代笑,然后打开门。
(全文完)
【后记】
同一时刻,凤子岭。
曹解放一个人,啊不,一只鸡,神色严肃,摒弃了平日里一同玩耍的山鸡伙伴、也摒弃了那只暗恋它、频频对它示好的小锦鸡,摇摇摆摆,走上凤子岭中央的高台。
天冷了,山头的雪越积越厚,好多日子没化了,夜色中巨大的凤子岭山头,顶着皑皑的雪,安静的凤凰白首。
脖子上,两块小牌子叮当作响。
——一只好鸡。
——曹严华的鸡。
它绕着平台崖边走了几圈,忽然停下,向着岭后初升的月亮,奋尽全身的力气,以至于翅膀上的毛都偧起来了。
叫:“呵……哆……啰!”
翻译过来就是:花好月圆百年好合干了这杯酒啊别怕喝多啰喝多啰也不怕啊大家还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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