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之前,对于天龙寺,陈留白便有了一定的猜想,认为绝非善地。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由普通僧侣吟诵出来的经文,本身就不同一般。
大道三千,各门各派,但凡形成传承的,都要有法门典籍,文言承载。
没有这些,便等于无根之木,根本无法长存。
陈留白对释家经典并无多少了解,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僧侣仪仗吟诵的到底是哪一部经,甚至连内容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这显得耐人寻味。
毕竟以他的修为,已是过目不忘的境界,无论是看过,还是听过的,只要心想,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留印象,一方面是自己不愿意接受那些,防微杜渐,直接抹杀掉了;
但另一方面,却是对方的经文本身,拥有某些诡谲的特性……
不管如何,能把经文编纂成这种形式呈现,足以证明道行。
陈留白猜测,很可能出自愿空法师之手。
他想见一见这位声名显赫的国师。
而在此之前,先要来天龙寺看看。
要知道此地,等于是愿空的道场了。
之前在赵格儿口中得知,这一段时日,愿空法师都会留在皇宫,留在延康帝的身边,为他祈福治病。
这位老皇帝病得不轻,住在深宫中,连一众皇子皇孙都不能入内觐见。
赵格儿也不例外。
她说朝野上已是颇为混乱,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毕竟到了这般时候,事关大统传承,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前时苏老先生入宫死谏,就是因为涉及储君之事,然后被处死,连最后的体面都没能保住。
当然,老先生觉得自己要忠君报国,本就抱着死志,决意慷然赴死。
话说回来,趁着愿空不在,陈留白此来登山,算是有意为之。
恰恰从侧面证明,他心中存了忌惮。
陈留白从来不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只是一路来面对的妖邪,而或武者那些人,较为弱小,所以每一次都能轻松解决掉,看着非常简单。
这是由双方的实力差距所决定的。
好比大人打小孩,难道要打上三百回合?
也就是那个“尊者”有些招架之功,但在尘缘剑下,也不过尔尔。
虽然都是从山上下来的人,但不同的山头,不同的遭遇,决定了后面的成长速度。
因此,陈留白还未曾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未遇到,并不表示没有,不是一个概念。
他一直心存谨慎,当下来到天龙寺外,便一直收束着法念,不让半点泄露,以免看到了某些不该看的东西。
纵然如此,当他看向那尊地藏王佛坐像时,却还是看到了一道庞大的阴影兽相:
虎头、独角、犬耳……
其他部分隐匿在青灰色的虚空中,若隐若现。
但陈留白一下子就勘破了那片虚空,知道对方的这副法相并不完整,而是残缺的。
此为“谛听”,乃是地藏王佛的座下灵兽,擅于辨认万物,能倾听人心真伪。
它坐落于此,俨然是担任着护山看门的职责。
突然间,其若有所觉,双目若铜铃,猛地朝陈留白所在的地方看来。
陈留白早有提防,心念一动,身形遁入虚空。
两块蕴含着阴阳法则的碎片合二为一后,上面的道韵有所增幅,闭关浸淫,对于五行遁术颇有裨益。
尤其在《隐身法》这方面上。
阴阳法则的内核真意,主统一、对立和转化,与五行法则简直绝配。
当修炼到高深处,相生相克,甚至能颠倒阴阳,蒙蔽天机。
不过现在,陈留白只是习得皮毛罢了。
而对方亦非真正的“谛听”,应付之,倒是游刃有余。
一扫之下,并没有发现异样,那“谛听”就转头去看别的地方了。
对于这些情况,叶火生浑然不觉,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地藏王佛的金身看。
看着看着,竟不禁泪流满面。
陈留白瞥他一眼,当下轻咳一声。
叶火生听见,猛地醒过神来,伸手往脸上一抹,都是湿的:“不知何故,刚才我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娘亲,想到她死去多年,在冥府过得不安,需要我捐献一盏佛灯,以引渡她渡过苦海……”
说到这,一脸的惊悸。
若非刚才陈留白的一声轻咳,他恐怕又得去庙里捐献了。
这天龙寺的“观想感应”,竟恐怖如斯!
不知不觉间,便令人着了相。
世间道理,引人向善,导人行孝,本是好的,然而当目的不纯,其中的性质便变了。
叶火生赶紧低头,苦笑道:“书生,看来我得下去了。”
他行走江湖,走南闯北,不知遭遇多少事端,但从没有碰到过如此诡谲的情况。
看这样子,如果不得陈留白点醒,那真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都说妖邪出没无常,防不胜防,相比之下,在这大佛金身面前,提鞋都不配。
“那就走吧。”
“你不进去看了?”
陈留白笑了笑:“该看的都看过了。”
叶火生“哦”了声,没再多问,他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万一心中的佛真得压制不住,要遁入空门去,守着清规戒律过日子,可就欲哭无泪,生不如死。
两人快步下山,回到山麓下,心情才稍稍平稳下来。
叶火生吐一口气,郁闷地道:“这般搞法,那些香火信众如何受得了?”
陈留白道:“千人千面,各有不同。普通百姓人家,生活简单,念头也就简单。另外,我说过了,你是有慧根的,所以被勾起得强烈。”
这般法门,从某种程度上讲,与《嫁梦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利用念头起事,然后引申开来,再形成心境,从而使得意志动摇,被对方把控。
过门不入,不只是顾及叶火生的感受,更是心中隐隐不安,于是选择了从心。
到了市集上,叶火生提议先去吃个饭,喝杯酒定定惊。
于是寻了家酒馆儿,一问之下,发现有酒有肉,并无忌讳。
那店小二笑道:“法师说了,山上是山上,山下是山下,不同地方,不同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