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古怪的氛围被何方华的归家给打破了。
何良有点惊疑,父亲今天是去医院看故旧的,本该两个小时后才能到家,如今却中途硬生生折返了回来,可见阎君合的事儿……十万火急。
或者,性质上不算急切,但很严重。
随后的翁婿见面更是冷若冰霜,一个恭恭敬敬喊着何老,一个冷冷扫了他一眼,径直上了楼。
阎君合亦步亦趋地上去,徒留下何仙何良这对双胞胎暗自沉思。
何良感觉手臂被人碰了下。
“唉,你感应下,狗姐夫有什么事儿要找咱爸?”何仙不断思索着可能性,又一个接着一个画叉。
何良哑然失笑,慢慢摘下眼镜用布擦拭着镜片:“我和你是双胞胎,我和爸哪里感应得到。”
“我估计还是和何媛有关。”何仙煞有其事地分析。
“喔?如何见得?”
何良没有什么头绪,他一直觉得,便宜姐夫对何媛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有时碰面,阎君合也会细看何媛。
那眼神,复杂地用分析仪都解析不清楚,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份浓到化不开的深重里,绝对没有父爱。
这也是他昔年建议父亲把何媛养在自己家的原因,男人本就容易成为后爹,再考虑到没有父爱的屏障,他感念大姐和他的情分,舍不得何媛在阎家备受委屈,看人脸色。
“这个时间点儿,你觉得有其他什么事?”何仙同样觉得古怪。
“看情况吧。”
三楼书房内,阎君合早早将组织好的词句连成句子,循序渐进地铺展开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顺带摆上一份份年月日及内容清晰的报告。
首当其冲的是,二十多年前他与何媛的亲子鉴定。
一共有五份。
“我当年无论如何都不信,所以国内外的知名权威机构,我都做了,每一份都显示我和何媛没有血缘关系。”
阎君合说话节奏适中,不疾不徐道。
何方华定力非凡,除了微微皱起来的眉心,只慢条斯理地按着顺序一份份地浏览过去。
这就解释通了他昔年骤然的冷淡。
和这些年的不管不问。
“您应该知道天桓酒店的事儿,也是那次契机,我产生了怀疑。”阎君合继续陈述。
何方华并不为他的言语所动,看完报告后平静道:“你既然心思缜密地做了鉴定,那么奸夫是谁?”
“我直到上月才明白,没有所谓奸夫。”
他语气恳切,又将另外三份报告递过去,并解释道:“我昔年千算万算,只顾着在找奸夫,独独没想过是命运捉弄人。“
何方华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起了风浪,他微有浑浊的眼不可抑制地沉凝下来,逐渐染上了深邃又阴郁的色彩。
妻子和长女的接连逝世,带给他的打击不可估量,他无法容忍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有畜生想往女儿身上泼不干不净的水。
“何媛和阿裳没有血缘关系。”
阎君合脸上写满沮丧,眼皮掀起道。
“她过世那么多年!你……!”何方华身子一震,在极短时间里将诸多情绪沉淀在了眼底。
“事情总要弄清楚!阿裳是你的爱女不假,这些年您把这份心寄托在何媛身上我也理解。”阎君合郑重其事,语气坚定,“是当年的医院弄错了。何媛是被抱错的孩子。”
屋内空气凝固了。
他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掌,打在脸上有着无法言说的羞辱。
“诚如你所说!你是为阿裳的出轨感到心寒,那么何媛出生的时候呢?你身为丈夫,身为父亲,连亲女儿被抱错了都不知道!”何方华简直怒不可遏,什么叫抱错了,什么叫没有血缘关系。
他憎恶而愤怒地看向自己曾经看好的大女婿,那桩他以为天作之合的婚事,最后不仅闹出了如此荒谬的事情,还让他的女儿香消玉殒。
阎君合神情涣散了一瞬,又很快凝聚成一片晦涩,伴着三分懊悔,三分无措,三分沉痛和一分疲倦。
“是我当年片面了。我应该查得更用心点。”
只是那时他面对残忍到极点的‘事实’,开启了最大强度的自我防御,他不停催眠着自己。
后来,他不敢去查那个男人是谁。
他已经没有家和妻子和女儿,不能再失去理智工作和前途,他怕自己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举动彻底毁了自己的人生,所以他放弃了。
他以为只要不去查奸夫是谁,那么奸夫就可以不存在。
他还可以把破碎的人生继续下去。
事实上,如他所料,从来没有什么奸夫,那次酒店,只是一场巧遇而已,何裳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书房里两个生命过半的男人各自收拾着狼藉一片的心,何方华沧桑又陷入沉思的面庞微微一动。
“你这回查清楚了?你的孩子呢?”他刻意咬重了这个你字,语气里不乏藐视和谨慎。
“没有水落石出。最可能的那个孩子,她不愿意做鉴定。”阎君合有些头痛,一贯肃然的脸上有些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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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华看他从包中掏出一沓照片。
“您请看。”
他一张张地翻阅,直到最后一张。
是个拼凑起来的四宫格证件照,囊括喻姝的两次身份证、护照和毕业证书,明眸皓齿,浅笑嫣然。
何方华从来平淡而睿智的脸上有了天崩地裂的震动。
他颤着手拿过了那张照片。
不仅和阿裳有着六七分像,细看过去和他病逝的妻子,也有着神态上的相似,而且越看越像。
更可怕的是……
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眼熟。
“我直觉是她。她就在燕京。”阎君合的口吻释然又充满希冀,双眸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坚定。
“她……”
何方华卷起手指敲了敲桌案,轻而易举地想起了这份熟悉感出自何处,正是不久前豫仁早餐厅的碰面。
“是郁拾华身边的……”
“叫喻姝。口俞喻,女朱姝。”阎君合没把打官司的事儿说上,他的女儿本不该沦为有钱人的消遣对象。
“是,我……还和她说了几句话。”何止是像,何方华犹且记得那日他的恍惚和出神。
一时间,他顾不得和这位大女婿之间的隔阂矛盾与敌对,他带着彷徨和急切,直接问:“你见过她了?”
“嗯。”
阎君合已然从震惊里走了出来,条理分明口齿清晰地复述了遍他们见面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