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县城,时至今日还如同一个庞大的工地一般,之前那场大火将城内烧掉了三分之一,城外的窝棚区也被一扫而空,如今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林立的竹架,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堆积如山,棚户和城民都被组织起来,分区划片的修复着城内的建筑、营建着城外的新屋。
永宁城外的三里铺外同样也在大兴土木,附近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区被砍伐一空,改建出一个广大的营地,供那些从莲花县、萍乡和袁州等地逃来的百姓临时居住,除了此处之外,红营还选了三四处地方搭起临时的营地,永宁盛产竹木,建筑材料倒是不缺。
一名村民在前头拖着一辆板车,刘老六跟在后面,双手扶着板车上新砍下来的竹子,另一边也是一个村民扶着车上的竹子,他还背着一个箩筐,筐里全是顺手挖的竹笋。
三人一路来到三里铺外的营寨,寨外临时修筑的道路上被各式各样的板车木车堵得严严实实,一队臂膀上绑着红巾的人正沿着道路清理过来,为首的汉子高喊着:“百姓们!都听俺们的指挥,不要乱挤,请配合俺们疏通道路!”
刘老六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朝着正维持秩序的一名少年一指,冲着那两个同行的村民喊道:“那是俺儿子,那就是俺儿子!幺儿!俺来看你了!”
那少年听到喊声转过身来,面带怒意的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些责备的意思:“阿爷,您怎么还跑这里来了?来添什么乱呢?”
“哪里是添乱,俺们是来送竹子的!”刘老六不知怎的,看到儿子一副生气的模样,竟有些怯意,尬笑着缩了缩脖子,解释道:“你娘去了上沟村的妇女会,之前来了人做俺的工作,说要送你娘去吉安学织机什么的,你又好些日子没回家。”
“俺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实在无趣,农闲的时候又没事做,听说县城这边需要竹子修房,砍竹子送竹子还管饭,俺就报了个名帮忙送竹子,上面的官人好,听说俺是你家属,特意把俺安排在这一队里,来和你见个面。”
那少年面上带了些愧色,语气却依旧有些不耐烦:“阿爷,您也不看看这里现在乱成什么模样了,俺哪里还有空理会您?营里熬了粥,您喝几碗粥就回去吧……”
“你这娃娃,巴不得你爹没了!”刘老六啐了一口,见到少年身边的同伴,赶忙转移话题:“嗯?王大傻子,你这娃娃什么时候回来的?”
“叔,您还不如叫俺王大嘴呢!”一名十七八岁的汉子笑呵呵的说道:“就这两天,红营的工作队还有许多在北边帮忙百姓南撤,俺们这些带路的村民也都先撤回来了,想留在那里都不成,说俺们是老百姓,不像他们红营当兵的,保护百姓是义务、早做好了死的准备,俺们不该置于危险之中,把俺们统统赶了回来。”
刘老六沉吟一阵,凝眉道:“赵家村这段时间也有一些北边来的流民,零零散散的进村讨食,个个都是又哭又闹的……北边……打得很惨吗?会不会闹到永宁这边来?”
“惨得很呦!”王大嘴长叹一声:“清军和吴军在萍乡拉锯攻战,周围的村寨镇子那是两边轮着祸害,清军抢完吴军抢,吴军抢完清军又来,一天能被抢上两三回,抢不到东西就杀人放火。”
“吴军大多都是溃兵,溃败了失去组织,手里又有刀子,自然是四处抢掠,不过他们慌不择路,大多只抢东西,抢了钱粮也只是为了逃跑,俺们沿路还收拢了一些吴军溃兵,只要恢复了组织,一般也不会刻意去杀人放火的。”
“清军却不一样,刚开始还装装样子,听说是有个什么亲王下了军令要约束军纪、不得私自抢掠,但清狗不私自抢掠,那就是有组织的抢掠呗,清军就逼着当地的官绅和官府协饷,凑不够钱粮的便抓去杀头。”
“逼得那些官绅团丁和官府衙役天天下乡来‘收税催租’,其实就和抢掠无异,村民交不上税和租贷,便是各种刑具伺候,杀人更是毫无顾忌……”
“俺那一队的张教导跟俺们说,清军约束军纪,是为了能集中力量尽快攻下萍乡,不是因为他们就比吴军善良,张教导说的没错,到俺们从莲花县撤退的时候,清军包围了萍乡城,但是攻城不利,战事一时僵持住了,那军纪也形同虚设,许多清军结伴跑到附近村寨里抢掠烧杀,而且他们不仅是为了抢东西,似乎就是为了杀人作乐!”
王大嘴摊开双手,双目紧紧盯着手掌,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俺们回撤的时候路过南丈村,正碰见清狗七八个探骑闯进村子里,他们抓了四十多个百姓,用刀逼着他们挖了个坑,一层层叠在坑里,他们就骑马在上头来回践踏,然后又用滚水乱泼,最后还要活埋他们,还把一个四岁的娃娃用绳子绑着,用战马牵着,生生撕成两半……”
“俺……只恨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让那伙清狗跑了,要不然剥了那些清狗的皮也不解恨!”王大嘴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清狗是把人命当了玩具,他们烧杀抢掠不是为了抢东西,纯粹就是战事不利之后用人命来发泄!”
“这…..这……当年吉安的官军来永宁,也只是抢东西而已……”刘老六听得目瞪口呆:“这北边的官军,怎会如此凶恶?”
“这哪里是官军?就是一群恶鬼豺狼!”少年接话道,放眼看向那处营地:“有了红营,俺们才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若是这些恶鬼豺狼冲进永宁县来,俺们哪还有好日子过?这天下又哪里还有一处地方,能帮着俺们建营地、施粥饭?”
刘老六也扫视着那处营地,心中默默叹道:“当初吉安来的官军就那般凶暴了,这北边的官军比他们还要凶暴,不仅贪财还要害命…….若是让他们赶走了红营的好汉……俺们怕是逃都没处逃去!”
永宁县城,时至今日还如同一个庞大的工地一般,之前那场大火将城内烧掉了三分之一,城外的窝棚区也被一扫而空,如今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林立的竹架,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堆积如山,棚户和城民都被组织起来,分区划片的修复着城内的建筑、营建着城外的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