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与太医一起来了。
篝火宴会进入后半场以娱乐为主。得知女儿昏迷,他借口有些累就先一步离席。
事有轻重缓急。
在不涉及朝政大事时,儿女的健康比自身的享乐重要得多。
到了现场,发现事态有变。
事前被通知温宪公主昏迷,看到她躺在地上算是有心理准备。
令人诧异,京城新得势的隆科多,凄惨得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他的右肩膀肿起,被堵住了嘴,整个人被反绑在了一棵大树上。
现场围了一圈侍卫与宫人,都是面无表情,保持肃静。
这一幕,让太医们脚步一顿。
雍郡王真是够胆量,居然敢如此对待风头正盛的佟家人。
康熙眼皮一跳,却是先呵斥太医们,“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温宪公主看病!”
至于他的想法?
当瞬间的震惊退去,第一反应不是气愤与迷惑,而是默认了老四此举必有原因。
太子暴打官员往往是因为一些小事做得不得心意,可老四向来能公私分明。隆科多被这般对待,十之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儿臣向汗阿玛请罪。事急从权,未得批准就将隆科多如此处置。”
武拂衣认错认得快。认错又如何,该做都做了。
“皆因人证物证俱在,不能让他有机会销毁证据。而这贼子至今死不悔改,毫无认罪之意。”
什么罪?
康熙瞧着温宪昏迷不醒,恐怕也只有隆科多谋杀公主会让老四行使雷霆手段。
“你的意思是隆科多是导致温宪重伤的元凶了?”
“呜呜呜——”
大树上,隆科多拼命发出呜咽声,企图引起康熙的关注,而拼命用眼神示意,他是无辜的。
武拂衣简明扼要说起前情,从温宪消失半个多时辰,到她身上的伤势与血字含义,以及在附近发现了侍女山茶的尸体。
“尽管儿臣无从获知温宪发现了什么具体秘密,但能断定隆科多是要杀人灭口。温宪手指甲残留的丝线,与隆科多的腰带破损处完全吻合。更为关键的是两枚指纹印。”
一枚,是隆科多要带上的血指纹,来自温宪公主。
另一枚,是来自侍女山茶下颚处的指纹。
山茶的尸体在不远处的花丛中被发现。凶手的手指沾到花粉,在捂住山茶嘴部时,在她的下巴位置留下了指纹痕迹。
初步观察,就是隆科多的小指,他的指甲缝里还有一模一样的花粉残余。
“侍女山茶的尸体四周散落了一些新鲜采摘的花朵,是隆科多趁着人在菜花时从背后偷袭,将她的脑袋按住撞击石头而致人死亡。
把尸体布置成意外跌倒死亡的姿势,但做得不够仔细,没有彻底抹去尸体上的罪证,没除掉山茶下颚上的指纹残留。”
武拂衣大致还原了山茶被谋杀经过,随后指出:
“之所以没有仔细处理山茶尸体,因为时间紧迫,凶手要找到另一个知情者。”
另一个人,自不必说就是温宪公主。
“发现温宪后,隆科多没有立即下杀手。不是心生悔意,而是同一晚上不能有两起跌倒意外死亡。必须换一种杀人方式,才不会引起怀疑。
临时伪造一场意外事故,要趁手的道具,把就先把昏迷的温宪给掩藏在草丛中,其他人就找很难找到。”
“因此,儿臣才会在荒草堆里找到温宪。”
武拂衣指向身后的草丛,那里的草高超过膝盖。
正常情况下,别说公主就连侍卫也不会天黑后往这种地方钻,因为明白里面可能藏有毒蛇之类的危险。
“儿臣派侍卫们扩大搜查范围,已经发现了温宪最初昏迷的地点。那里的草丛有被折压的痕迹,最近侧躺过一个人,身形与温宪吻合,而且在一块尖利碎石上发现许些鲜血痕迹。
应是碎石划破了温宪的左手食指,是她拼尽残存不多的清醒意识,也要留下凶犯犯罪的实证。这份证据必须被及时保存,不能让凶手有销毁的机会。幸而天理昭昭,没有放任真凶逃之夭夭。”
武拂衣说着,冷冷地瞥向隆科多,再给了他当头一击。
“世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南宋宋慈著《洗冤录》,将人的指纹视作重要的定罪证据。这就成了一种常识,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个常识吧?”
此话一出,隆科多如遭雷击。
他原先在不停挣扎的身体瞬间僵住了,眼神没能掩饰住惊愕与慌乱。为什么一开始打他时,雍郡王没提到这个致命证据?!
康熙将隆科多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真是“好”极了!他的这位表弟是真的没这方面的“常识”。
说是常识也不尽然,毕竟天下读书人不多,而读书不一定会读刑律相关内容。
隆科多却应该知情。
四月末,三贝勒与雍郡王为了夜探乱葬岗一事在朝会庭辨时,就提及过《洗冤录》此书。
当时,四阿哥提到了《洗冤录》有错误之处。
隆科多如果有心,难道不该去瞧一瞧?他负责京城治安,了解相关知识也算是提升职业技能。
康熙在五月初重新翻阅《洗冤录》,对其中提出的观点进行勘误。
其中有关每个人指纹具备独特性,能被确定为自然规律。历朝历代的文献佐证这一论点,而目前没有找到反例。
做皇帝很忙,尚能抽时间去读一读这方面的书籍。
隆科多职责所在,他凭什么不读?这就是工作态度不积极、不认真。
日常的习惯与心态会影响到关键时刻的判断力。
康熙想着心里越发不喜,现在看来隆科多平时的恭敬流于表面,没能落到实际行动中去。哪怕是伪装,他也没有演好全套,这种狂傲正是仗着出生佟家,不会轻易惩罚于他。
“啊!好痛……”
此时,温宪的呼痛声响起。一清醒,她就向右侧蜷缩起身体,下意识要去捂住右腹部。
太医们以金针度穴之法终是把温宪公主先给唤醒,才能询问她具体病情。“五公主,您具体是哪里痛?疼痛持续多久了?”
温宪睁开眼睛,环视一圈,看见了康熙、四哥、太医们与外围宫人们,以及被五花大绑在树上的隆科多。
“五妹,你留的提示指向隆科多行凶,为兄已经告之汗阿玛。”
武拂衣在温宪身边蹲下,“现在,你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的。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你具体是怎么不舒服?”
温宪尽力给出了微笑以示她明白了,但没有先提自身病痛,而是颤动着手想要去拉康熙。“汗阿玛,儿臣有要事单独禀告。”
康熙挥了挥手,让太医们退后。
武拂衣正准备起身退后几步。这是瞧得明白,温宪强调单独禀告,就是不想让四哥卷入是非之中。
康熙却先开口留人。“老四,你留下也听一听。温宪,你挑重要的说,细枝末节等你治好病再议。”
既然今夜老四对隆科多的处理不留任何情面与余地,那么就该知道事态全貌以而应对后续问题。
哪怕康熙面上不显,但已经暗中下了决定。
既然赫舍里家的索额图能被赐死,佟家的隆科多凭什么死不得。真要论私人感情与政绩功劳,后者远远不及前者。
温宪本来不想四哥彻底牵扯进来,那会让四哥彻底失去了佟家的支持。但康熙发话,她没有办法反对。
这会直说重点,“今夜,额图浑郡王的妾室李怜儿与隆科多通奸,被当场抓住。
儿臣在帐篷外听到,隆科多为了纳李氏为妾,答应出卖边防驻军消息给额图浑。恕儿臣无能,没能了解更详细的密谋内容。”
原来如此!
这种消息着实会引来杀身之祸。
此刻,康熙震惊之余,在心中彻底给隆科多判了死刑。
谋杀公主未遂,佟家对此尚敢求情。但出卖边防情报,谁求情都没用。
别说此事还没做成,或者要将功折罪,隆科多不是第一次犯事了。
四年前管理木兰围场的治安,因为他监管不到位,让被下药的发狂狼群追杀皇子。
机会,早就给过了。
不只是官复原职,而且还让他升级了。
时隔四年,再度负责相同的工作。
隆科多不仅没有知错就改,居然假公济私、目无法纪,更是暴露其狂逆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