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上云海涛涛,当敦煌军中最精锐宣城营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战场远端,刘子明才不禁感慨吕远道这厮竟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潜藏锋芒,不说那为首身古铜色斗篷的老者是何等气机恐怖的武夫,就单说那远超军队编制的披甲铁骑就不下一千人马。
敦煌军宣城营身为沙州重甲,挑选的都是军伍中臂力过人弓马娴熟的狠角色,绝非普通的战骑可以媲美,由于战力过强,朝廷为防止兵变,在沙州设下监察御史,联合新府台辖制吕刺史的兵权,重重强力督察下,像这般精锐战力人数每日上报过目,人数不得超过六百,眼下这局面过于骇然。
现在看来宣城营在法坛动乱时有意放走这些罪犯武夫,便是有意为之的欲擒故纵之策,若这些日一直待在南牢中可不好找借口全歼,现下他们越狱,正好一锅端了,向上交代是反贼逃窜负隅顽抗故毙之,天衣无缝。
刘子明瞳孔猛然收缩,抬头看了眼天色,知晓刚好过去一个时辰,足够李炎兵的大部队沿着边境线潜入陇右,销声匿迹。他咬了咬牙,知道今日杀不成方钦南了,发足翻身上了一匹主人刚刚战死的战马,猛抓缰绳,大喊道: “不要死战,后军变全前军,撤!”
西边沙丘之处砰砰两声溅起一阵沙尘,双股剑力压破损的九节鞭,温岗双手按剑压下,刘三婆子苦不堪言,腹部中的血口因发力再次溅起鲜血。刘三婆子几乎脱力,颤声道:“温岗你这混球,真相不辨,大体不分,竟然助纣为虐! 老身死了去了那边一定叫狄老哥不放过你。”
双锋已至老太婆的衣甲,逼近那满是皱纹的咽喉,温岗戾气暴涨,得寸进尺,眼神透出恶毒,道:“三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狄老是怎么死的? 你还是太蠢了,不知道人总归往前开,你死以后我拿着你的人头,方镖道自然可以引荐我入陌门习刀,那才是远大前程,比起这个,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刘三婆子愣了一下,表情愕然,就这么一瞬间,被温岗抓住机会,双剑将那九节残鞭挑飞,双剑一抖,一个绚丽剑花,重重刺下,唰唰两下,鲜血喷射温岗一脸,双股剑笔直捅入眼前之人的背部,眼前之人却不是刘三婆子,而是他的儿子。
陈定方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眼看重骑将至,料定这钱是拿不到了,便打算纵马逃走,可眼角一抖,看见了那位自己打心里厌恶的老娘被那双剑剑客逼入绝境,生死之间仍是拼死护住长鞭,不禁心头一软,那九节鞭是他父亲赠予她的定情之物,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想来也不是那般无情。他猛一咬牙,向沙丘飞去,却已经来不及催动铜钱,他只得以身抗下那剑意惊人双股剑。
双剑透过身躯,陈定方顿时眼前一黑,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涌入脑海,他本是常州人氏,从小家境贫寒,但父母关系很好,极为恩爱,父母皆是师承当地江湖门派威牛山,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受掌门人传授衣钵身手不凡,威牛山被魔道分支白龙门覆灭以后,父亲陈友恭便带着身怀六甲的母亲刘绣逃亡到漠北,定居陇右仓皇道上开了一家客栈,沙漠多马贼,他们就在当地劫富济贫,到后来闯出名堂,也算一对小有名气的侠侣伉俪。小定方出生以后,便跟父亲学武,母亲则教他识字,还是在漠上客栈度过一段幸福的童年,只可惜好景不长。
白龙门听说了漠北出这么一家三口的威牛山余孽便率众前来斩草除根,白龙门的掌门自称“云海龙王”实力自是非凡,亲自登门与陈氏夫妇大战,那一战陈友恭夫妇两人合力本和云海龙斗的平分秋色,奈何对方白龙门教徒众多,又有小定方这个牵挂负累,陈友恭纵使会“飞钱杀人”也放不开手脚,最后难逃一死,妻子刘绣见丈夫战死心如刀绞,欲一死了之与夫君共赴黄泉,可孩子还小,怎忍心让他受尽苦楚? 她放下尊严,跪下来哀求白龙门那云海龙王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愿意自荐枕席来报答这个杀夫灭门的仇人。云海龙王见她颇有姿色,又楚楚可怜,便将她带回山门,放过了这个刚刚失去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
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陈定方凭借父亲传授的武艺在大漠里经营起客栈来,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可再苦也苦不过痛失双亲的夜晚,他痛恨母亲的屈身侍贼,他宁愿和父母一同死在那个夜晚,就算多年后再遇见已是母亲,他仍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恨,此时他为了在大漠糊口早就将性子打磨成了冷血无情,他既是店家又是赏金猎人,守雇杀人,彼时的母亲未到花甲已是满头白发,听说她被云海龙王抓走以后就被迫成亲,婚后她勾结马匪设计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魔道贼子,并逐渐混到了山贼头目的地步,又过了十几年,狄义湖高举镖道大旗在漠北沙漠举事,推行化盗成侠,她便改名刘三婆子,成了沙眼镖局开创的几位元老之一,并担任右旗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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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方醒过神来,视线混浊不清,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隐约听见这位花甲老人不断抽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沙哑道: “娘,儿子有错……儿子不怪你,爹也不会怪你的……”
说话间他吃力从被鲜血染透的衣襟间拿出一个沾着血水的钱袋子递到老人手上,断断续续道:“这些钱……一部分是孝敬娘的,一部分是留给大漠里的苦人家有个安生之本……我,我爹无坟,最后这些钱,请娘,给我和爹葬在一处……”
交代完在世最后一句,陈定方握着钱袋子的手重重垂下,紧接着便是一句震天的悲叫声,声线凄厉,响彻漠上,竟然盖过了铁骑如林的策马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