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坐了很久,久到温梨笙都以为他直接问完这些问题了结心愿,当场去世了时,他才动了动身,抬起头看向谢潇南,沙哑粗粝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个问题,当年那两封遗诏只有朕和这狗奴才看过,当场就被烧毁了,谢家又如何得知遗诏之中的内容?”
谢潇南倒是被这问题问得顿了一下,眉眼出现些许迷茫,而后问道:“什么两封遗诏?”
皇帝顿时惊愣住,眸光猛地跳到温梨笙的身上,“你……”
温梨笙呆了呆神色,而后冲他露出个笑容,颇是不好意思道:“皇上,你又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我只能找了个你能接受的理由啊。”
“可是你怎么会……”
温梨笙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这就是神迹啊。”
说话间她停了停,觉得后面还需再加上一句,“我,就是天选之人。”
她重生一回,知道大梁未来会遭遇何种动荡,知道谢潇南所受的委屈与背负的所有,知道她爹多年来的坚持与决心,也知道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为盛世献出生命,知道那些曾被掩藏的,终年不见天日的真相。
这不是神迹吗?
梁桓看着她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极为震惊,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似的,行尸走肉般的眼睛也有了活人的气息。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又因为身体里的力气耗尽,心肺处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让他难以发出半点声音,紧攥着手指蜷缩起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厮杀声停了,周围变得相当安静,梁桓被病痛折磨得粗重呼吸声在殿中荡开,片刻后殿门被大力撞开,轰然声响打破了大殿的宁静。
紧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温梨笙与其他人一同转头看去,就见以慎王梁怀瑾为首的一众人正大步朝里走来,其后就是谢岑谢庚等人。
让温梨笙意外的是,其中不仅仅是慎王和谢家人,还有周秉文在其中,连同许多身穿官袍的大臣们,衣着整齐而隆重,皆排列有序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就布满了人,正如每日早朝一样。
不同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糊了满口满身的血,半死不活地伏在桌子上,而台下的一众朝臣也没有行礼,无半点恭敬。
“皇兄。”梁怀瑾最先开口,“让位吧。”
梁桓痛苦无比,强忍着心肺的疼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梁淮,你等这一日,等许久了吧?”
梁怀瑾一笑,“足足七年。”
“最后还是让你……得了这天下,得了这民心。”梁桓的声音里充满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他看了一眼下面站着得密密麻麻的朝臣,闭了闭眼睛,像是累极,“罢了。”
正看得出神时,衣袖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温梨笙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拉着她的衣袖,将她带着往后一直退,退到了两边的空地上。
原本持着刀的侍卫也纷纷弃刀往后,当中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恍如昔日早朝之景。
梁怀瑾抬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梁桓,扬声道:“梁桓,你枉顾朝纲,荒于政事,残害忠良,为一己私欲害无辜百姓丧命,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龙椅上的梁桓垂着脑袋,仿佛像方才那样在沉思。
但寂静的大殿之中,众人等了许久,却不见他抬起头。
温梨笙看着那个佝偻着背低着头的皇帝,忽而明白,他再也不会抬起头了。
谢岑抬步上前,走到龙椅边上,伸手往梁桓脖子上一探,而后道:“死了。”
谢岑走下来,撩袍冲着梁怀瑾跪下,高声道:“臣恭迎新皇登基!”
紧接着殿内的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全部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臣等恭迎新皇登基——!”
梁怀瑾闭了闭眼睛,徐徐道:“昏君梁桓认罪伏法,病逝于建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不举丧,不修墓,将其罪状编入国史,为后人谨记。”
“臣等遵旨——”
梁怀瑾又指了一下袁利,“将昏君的忠心走狗一并钉入棺材里埋进去。”
袁利吓得魂飞魄散,立即用双膝在地上爬了几步,哭喊道:“皇上!皇上饶命啊!这些年奴才都是忠心耿耿,从未有一刻忘记真正的主子是谁!”
梁怀瑾目光冰冷,“七年前你瞒报父皇病逝的消息,将假报频频传给我,直到父皇驾崩五日我才得到消息,这些你做过的事,当真以为我忘记了?”
袁利脸色苍白如雪,如遭遇当头棒喝,打裂了脑袋,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咬主人的狗当被乱棍打死,如今你幸运,我不打你,”梁怀静道:“便陪着你最后一个主子去吧,顺道尝尝被钉入棺材中活埋的滋味,到了黄泉好细细讲给你的主子,让他也知道那些曾经被他害了的人是如何感受。”
袁利发出凄惨的求饶声,很快就被侍卫捂住了嘴,架出了宫殿。
温梨笙缓缓起身,被身边的谢潇南拉着胳膊带了一把力道,听见他低声说:“你这膝盖,今晚是没少受累。”
温梨笙就凑近他的肩膀,小声说:“膝盖不累,但是我的心倒是累得很。”
“为何?”谢潇南问。
“因为总惦念着一个人,惦念了许久,所以颇为疲惫。”温梨笙说:“世子应当知道那人是谁吧?”
谢潇南听后笑了一下,刚想说话,却见站在前头的温浦长扭头过来,笑着对谢潇南道:“世子辛苦,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可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了。”
谢潇南也笑着回道:“当然是温大人更为辛苦,回去让医师好好检查一下,当心摔坏了身子。”
这话让温浦长想起了极为不好的回忆,笑容僵了一下,继而便道:“多谢世子担忧,下官去找侯爷说句去。”
温梨笙忍着笑意,与谢潇南并肩而行,跟着众人一起慢慢往外走,跨出殿门的一瞬间,东方升起的第一抹朝阳之光落在门槛上,金闪闪的。
温梨笙突然感觉到无比的放松,好像心里头巨大的石头完全落下,深吸一口气,清晨冷冽的气息也显得格外令人舒适,心情好得想要放声大笑。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重活一世,人间炼狱的大梁不复存在,那个背负着重担和万千骂名艰难前行的谢潇南也消散与风中,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往,便彻彻底底的被抹除。
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
温梨笙闭着眼睛感受清晨的蓬勃的朝气时,温浦长站到他身边,问道:“笙儿,先前说你立了大功,等事情结束之后便可以要个赏赐,你想要什么?”
温梨笙早就想好了那个赏赐,她左右看看,见周围的人都往外走着,没人注意这边,于是凑到温浦的耳朵旁轻轻说:“爹,我想要的赏赐,就是世子。”
温浦长:“什么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是说,”温梨笙又小声重复一遍:“我想嫁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