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聿番外1

在民风开放的大聿来说其实很平常,此时裸露出来的肌肤,穿平日的罗裙时也会露出来。

大抵是因为刚沐浴完,头发又全部堆在胸前,才格外引人注目。

再往前望去,还能看见陆景纯的步伐也有些慌乱。

想到陆景纯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是冷面少言,甚至有活阎王之称,苏长安的笑意便越来越深。

就,反差萌还挺大。

夜深。

忙碌吵闹了一整日的行宫归于安静。

陆景纯躺在床上,原本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

现在的他只要闭眼,眼前就会不断重复出现苏长安的面容。

在过去三年里,他与她接触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多。

也从未与她距离得如此之近过。

遥想起过去三年的时光里,自己与她最近的一次,便是前年除夕宫宴。

那时太子与几位皇子拌嘴,吵着要比试投壶。

皇帝对于他们兄弟间的拌嘴并未责怪,大手一挥,吩咐宫人去准备。

宴席结束后,众人来到院里,看皇子们比试投壶。

苏长安站在皇帝和皇后中间,在人墙中的第一排。

他注视着苏长安时,太子投中挂耳,众人喝彩鼓掌。

而他,便在这人声鼎沸中,偷偷迈开步子,站到了她的身后。

那是他们之间离得最近的一次。

可那时,他能一直盯着看的也只是她的背影而已。

像今日这般距离极近的面对面交流,从未有过。

陆景纯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今日的表现。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很快便想到她清晨询问自己的问题。

为何能猜中她的喜好……

烛光摇曳,为他冷漠的神情添上柔和。

因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都在偷偷观察她。

一如他用兵那般细致和谨慎。

观察,再猜测她的喜好,而后再观察,再验证猜测。

乐此不疲。

每每猜中一个,陆景纯的内心都会忍不住雀跃,心底隐藏至深的情绪里剥出了丝丝甜蜜,他一个人的甜蜜。

也只有面对与苏长安有关的事情上时,他才会出现跟年龄相符的情绪,那冷清的面容,也才会有裂痕。

思及此处,陆景纯又赶紧在脑海里回想今日苏长安的神情。

按后面的表现来看,她应当是,没发现什么。

陆景纯渐渐放下心来。

苏长安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多了去了。

自己跟她素无交集,怎可能如此轻易猜到?

胡乱思考了一会,陆景纯再次闭上双眼。

片刻后,他又睁开了双眼。

此前他从未想过苏长安会提前来,故他为自己安排的厢房,离苏长安休息的房间,仅一墙之隔。

是他故意为之。

陆景纯侧身,面对着里侧那面墙。

墙后,便是苏长安的床帏。

她现下,是否已经歇息?

若已歇下,那与他,便是仅有这一墙距离……

陆景纯翻身下床,打算去吹吹冷风。

他推门而出,却发现苏长安就坐在院里。

听见响声,苏长安侧目,带着笑意望他,“靖王也睡不着么?”

陆景纯应她:“嗯。”

苏长安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那一起坐坐,今夜的星空很美。”

陆景纯闻言抬头。

长空如墨,星海浩瀚。

确实很美。

陆景纯深知坐到她旁边不是一个好选择,可身体似乎更快做出了决定,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到了她身侧。

坐下后,苏长安看着中间还能塞下一个人的空位,调侃他,“本公主是会吃人么?”

陆景纯摇头,“男女授受……”

不亲二字,因着苏长安的主动坐近,彻底消散在风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仰望星空。

夜色静谧,月华在二人身上流转。

春末的风依旧裹挟着些许寒意袭来,夜深了,寒意更甚。

苏长安的头仰累了,低头缓和间,恰好与陆景纯的视线对视。

他将早早拿在手里的披肩递给苏长安,“夜深了,当心着凉。”

苏长安望了眼披肩,又望了眼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身后的霜时,她看得入神,竟丝毫未察觉出霜时拿了披肩过来。

察觉到苏长安的目光,霜时低垂的头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眼里是还未褪去的恐惧,又夹杂着疑惑和好奇。

冷淡的人身上有生人勿近的气息属实正常,可靖王身上的气质,便不是生人勿近,简直是活人勿近。

刚刚递披肩给陆景纯时,霜时就止不住颤抖,想到靖王那些赫赫战功和流传在外的威名,简直害怕他把自己的手腕给掰断。

她是真的很好奇,为何公主能淡定地坐在王爷身旁的。

若是换她,腿软地恐怕坐着都能滑到地上去。

又疑惑,公主此前明明也害怕靖王,为何现在忽然变了。

更可怕的是,公主从靖王手里接过披肩的动作,如此自然。

霜时再次将头垂低。

不敢看了。

苏长安接过披肩后,给自己披上。

春末的夜晚,确实还有些寒意,披上披肩后,那些寒意才被驱散。

系好披肩带子后,苏长安用余光看陆景纯。

他望着空了的手出神,隔了会才将手垂落,放在身侧。

垂在身侧后,陆景纯才望了别处一小会,又像控制不住般,盯着自己刚刚递披肩给苏长安那只手。

苏长安重新面向天空,唇边漾起笑意。

她刚刚接过披肩时,状似无意地碰了碰陆景纯的手。

子夜时分,苏长安生出困意,两人各自回房。

关闭房门将外面的空气隔绝的刹那,残留在陆景纯身上的樱花馨香,忽地明显了起来,不由分地钻入他的鼻腔,将他整个人笼了起来。

他立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空气中那抹馨香。

次日上午,陆景纯已经离开了行宫。

听宫人报告,说是皇帝召回,五更天便匆忙动身了。

苏长安伸了伸懒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贤王造反的日子将近,大聿现在很需要他。

她就先在行宫待一阵子好了。

宫里人多眼杂,她还未重新习惯现在的生活,难免露出破绽。

在行宫这段时间,苏长安收到了很多京城差人送来的东西。

有父皇母后的,有各位皇兄叔伯的,后宫各妃送来的也不少。

往年也是这样,京城若有什么新鲜玩意,或是新来了什么好的贡品,她哪怕在行宫也能很快收到。

只是往年不仅是礼物,母后她们也会不时来看看她。

可今年一个都没来。

京城怕是已经乱起来了。

在行宫待了月余,樱花花期将过之时,苏长安正式回宫。

挑在今日回宫,是因她昨日收到太子皇兄来信,陆景纯将于明日午时出征。

近一月来,父皇和陆景纯联手,在背后瓦解了不少贤王的势力。

贤王讶异他藏得如此深,竟也会被发现的同时,并没有悬崖勒马。

也不知他又许诺和哄骗了北狄什么,现下自身明明处于劣势,却喊动了北狄王出兵。

战争一触即发。

大聿一时间遭受内外夹击,而征讨北狄最有经验,也最能稳定军心的将军,非陆景纯莫属。

未到午时,训练有素的军队已经全部整顿完毕,在城门口整齐地站着,等候命令。

苏长安下了马车,走至城楼上眺望远处,一眼便看见军队最前方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高坐于骏马之上,腰带佩剑。铁蹄阵阵,尘土飞扬间,银甲折射出耀眼光芒。

不时,日光高悬于顶,午时到。

临行前,陆景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风声猎猎,旌旗摇晃,两人的视线隔着茫茫人海,遥遥相接。

铁蹄声和风声逐渐远去,天地万物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良久,陆景纯不舍回头,一夹马腹,奔驰而去。

大军跟着他的身影,正式出发。

苏长安望着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人,苏鸿渐漫不经心开口,“你怎么不跟着去?”

苏长安提起裙摆,走下城楼,“我跟着去干嘛?”

苏鸿渐搭上她的肩膀,“跟着去上演轰轰烈烈的荒漠爱情啊。”

苏长安将他的手拍掉,举起纤细的手腕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这细胳膊细腿,去了除了碍事外,没有任何作用。”

白皙的手腕在日光下有些晃眼,苏鸿渐笑了笑,“那你就不担心他?”

苏长安稍怔,旋即笑开,“我相信他。”

她举起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自己的脸打了个哈欠。

说不担心是假的。

苏长安昨晚近乎一夜未眠。

可她更愿意相信她。

朱红色衣袖落下,那张灿如日月的容颜再次出现,苏长安摆弄了下垂落在地的裙摆,朝巍峨皇宫的方向转身,“回宫!”

近月来,因为贤王造反,宫中发生了不少事。

不过除了与战事相关的事情以外,最为稀奇的事情便是,皇帝整整一月都宿在皇后殿内。

宫中众说纷纭,猜测君心。

其中广为流传的说法是,皇帝有心想要提携皇后一族,以制衡朝内顾丞相的势力。

连皇后都书信了几封,向苏长安提起此事。

她自己也有些困惑。

苏长安倒是明白。

并不是众人猜测的种种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在现代生活过的父皇,对她的感情和对婚姻的观念早已不同。

苏长安得赶紧回宫去宽慰一下自己母后,让她不要过多地担心。

临行前,苏鸿渐拉住她,低声道,“你也要小心一些,皇叔现在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来都难以预料。”

他和皇帝,还有陆景纯,早早就都加派了人手保护她。

可苏鸿渐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提醒了她一下。

苏长安点头,神情变得认真,“好。”

自家这位心眼加起来比头发还多的皇叔,她还是明白的。

可万万没想到,她这头刚答应了苏鸿渐,那头才进去寝宫更衣,打算换一身宫装去皇后殿内,转瞬就失去了意识。

更没想到,她会比大军更快到草原。

还是直接到了北狄军营里。

蒙在头上的黑布被拿下来后,苏长安看见了北狄王。

连夜的奔波也并未让苏长安绝美的容颜蒙尘,有些凌乱的发丝和略显苍白的唇瓣,倒给她平添了份破碎美。

与那双剪水长眸对上的瞬间,北狄王险些控制不住心神。

他用刀柄抬起苏长安的下巴,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若大聿皇帝愿意将你献出来求和,本王倒是可以考虑下。”

镶嵌了宝石的刀柄嗑得苏长安下巴有些疼,她微微偏头,躲开了那颗硕大的红宝石,冷笑道,“也不知你这份自信从何而来,有这做梦的功夫不如先考虑下战败后该割让哪几座城池作赔礼吧。”

北狄王目露寒光,握着刀柄的手更用力抵着她的下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要杀了你轻而易举。”

苏长安对上他的目光,丝毫不见畏惧,声音反而有几分嘲讽的笑意,“正因为轻而易举,可我却活到了现在。不就意味着你根本不敢杀我,反而要仰仗我作为谈判的条件么?”

她不屑地扫了营内一圈,“若真如你说那般必胜,还需要用抓我一个弱女子回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苏长安话音一落,站在北狄王身旁的几位将领目光微动。

站在左边的将领险些就要开口说些什么,被身侧的人拉住,这才又忍了下去。

北狄王没料到她一介女流,对战况竟看得透彻。

更没料到她能说出如此动摇军心的话。

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北狄王收回匕首,掀开帐帘,“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大聿的变动,不仅达官贵人感受到了,连京城的普通平民,也都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

即便日常生活并没有受影响,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根紧绷的弦和笼罩在京城上空的压抑气氛。

他们不知的是,那根紧绷的弦,在福宁殿已经断了一回。

皇后的眼眶通红,显然是哭了一场。

苏睿气压极低,一边安慰妻子,一边吩咐人压住消息。

苏长安被抓的事情,绝不能传出去。

福宁殿一批人离开后,苏睿喊了声同样唇线紧抿,神情严肃的苏鸿渐,“太子。”

苏鸿渐起身,“儿臣在。”

苏睿:“你秘密带两队精英轻骑,即刻出发,务必将长安救出来。”

苏鸿渐领命,离开了福宁殿。

他走后,皇帝拿过纸墨,亲自手书,让人传信给陆景纯。

又手书一封给镇守西北边陲的将军,让他随时待命,配合太子。

必要时,不择一切手段,不顾一切后果,先将公主救出来。

做完这些,皇帝将皇后揽入怀中,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喃喃道,“长安不会有事的。”

现下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留守京城的兵力,一分都不能少。

贤王显然是知道他们对苏长安的重视,才会精心部署,不惜用献祭的办法,在陆景纯出征当日,将她掳走。

若不是自己重活一世,知道他的底细,自己必定会出兵营救,届时镇守京城的兵力便会薄弱,他好趁虚而入。

苏睿儒雅的面容,现下冷得像浓得化不开的雪。

陆景纯和大军还未到西北,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加急密信。

彼时,大军经历了连续的日夜赶路,正原地扎营休息。

而陆景纯则跟几位将领议事。

忽地,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交到了陆景纯手中。

他一目十行地将信件内容看完,原本沉静的面容似覆上了一层寒冰,指尖捏着信件,将纸张置于火上燃烧。

待信件全部变成灰烬后,陆景纯也将该交代的都对副将交代完了。

而后大家便看见这位年少成名,战功赫赫的将军,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陆景纯年岁不大,可他一贯老成。

众将望着他的背影,在脑海搜刮记忆,发现相识多年,也仅有此刻,在他身上看见了些属于年少轻狂的急切。

陆景纯一人一马,将西北的漫天风沙撕扯开,在黄土地上疾驰而过。

两日多些,他便到达了北狄军队驻扎处。

陆景纯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望着前方营地的火光,眼底掠过一丝厉色。

今日是北狄人一年一度的迎夏节,酒香伴着肉香飘到空中,营内尽是将士爽朗的笑声。

在厨房炊烟彻底落下的一瞬,陆景纯一夹马腹,如离弦的箭般只身闯入北狄军营。

他明明是孤身一人,却无人能阻,出入北狄军营如入无人之境,在北狄士兵后知后觉集结拿起武器之时,陆景纯已经到了主营,将剑放到了对方主将,呼和将军的脖颈上。

脖颈上的寒光刺眼,稍有不慎,便会割破皮肉,呼和将军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反应过来的北狄士兵迅速将主将营帐团团围起,可望见此景,也都不敢动作。

陆景纯征战多次,呼和将军自然认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靖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陆景纯不想与他们废话,想到自小金娇玉贵的苏长安被关押在军营里,多一刻钟他都觉得心疼。

思及此处,陆景纯手下用力,锋利的剑忍划入皮肉,溅出血珠,他的声音如剑上寒光一般冷,“公主呢?”

正当呼和想要开口时,一个士兵连滚带爬闯进了主营,瞧见营内场景时,又将马上要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陆景纯给呼和使了个眼色。

呼和只得命那名士兵开口,“怎么了?”

那士兵看了眼呼和,又看了眼陆景纯,战战兢兢开口,“大聿公主,不见了……”

今日过节,有人也给他们守卫的人送了酒肉来。

不料就让那大聿公主得了一点空隙逃跑了。

陆景纯沉眸,手下动作极快,鲜血随着剑锋喷涌,转瞬间呼和便没了气息。

他收回佩剑,灵敏地突破重围,重新跃上马背。

他来时,北狄士兵毫无准备,让他安然无恙地闯了进来,现在不同了,他们人人手持武器,早已进入了备战状态。

可让他们绝望的是,即便做好准备,他们也无法拦住陆景纯。

他宛如来时一般,轻松地离开了军营,疾驰的马蹄掀起阵阵尘土,将他的身影掩盖。

待尘嚣散尽,那抹身影也早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出了军营后,陆景纯没有一丝犹豫,往中原的方向奔去。

苏长安聪慧,她懂得如何分辨方向。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陆景纯放慢了速度,打算沿路寻找。

长安逃出去不久,她没有马匹,大抵走不远。

夜色浓重,他借着月华,眼睛没有放过任何一寸土地,细细地找寻苏长安的踪迹。

寂寥的夜,荒漠里只有马蹄踏在黄土上的声音。

不知找了多久,久到陆景纯牵着缰绳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心也在一点点下坠。

他无法想象,若他找不回苏长安,该怎么办。

陆景纯仰头望天,云层将月亮的光芒蒙住,似将他心底的希望也一并蒙住。

若找不回苏长安……

他想,自己依旧会回到军队里,帮助大聿打赢这场仗,而后与她一起,长眠于这片土地。

低头收回目光时,那些悲伤又被他掩藏了起来。

他会找到苏长安的,无论找到何时,无论是她的人,抑或是她的尸首。

他都会找到她。

忽地,一阵狂风刮过,掀起浓浓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