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是因为在这营内确实无事可做。
刚睁开眼,苏长安便注意到旁边塌上的被子有被动过的痕迹。
原本是叠好放在床脚,现在是叠好置于枕头之上。
苏长安一下坐了起来。
陆景纯回来了?
正想下床出去找人,陆景纯就进来了。
他穿了一身清爽的骑装,头发高高束起,一扫往日的沉静,意气风发。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陆景纯紧抿的唇线有所松动,眉目不自觉地染上笑意。
苏长安双手撑在床上,开口问他,“你何时回来的?”
陆景纯走过去,“昨日夜里回来的。”
说罢,将手上的骑装递给她,问道:“要去打猎吗?”
苏长安接过骑装,“好呀!”
她真的都快要闷坏了。
接过骑装,苏长安到屏风后换衣服。
草原有些刺目的阳光穿透白色的营帐照进来,女子婀娜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陆景纯脸上烧起不正常的温度,他连忙转身,背对着苏长安。
很快,她换好了骑装出来,对着陆景纯的背影询问,“好看吗?”
陆景纯闻言才敢回头。
槿紫骑装很衬她,雪肌玉貌,双眸若秋水般明澈。
往下一扫,骑装紧束的腰带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勾勒出来,而腰线往上,又是高耸着独属于女人的柔情。
她还未挽发,青丝披散在腰后,光自发间穿透,为她的每根发丝都缀上了光芒。
方才屏风后看见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陆景纯面色发烫,语气略微不自然,“好看。”
苏长安未察觉出什么,随手拿过一根发带,简单地将头发高高束了起来,搭配干练的骑装,很是清爽。
陆景纯瞧见她简单的发带,又环绕了眼除了床和榻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具的四周,眉心微蹙。
苏长安兴致很高,束好发便拉着陆景纯走了。
两人简单吃过早餐后出发。
陆景纯将她抱上马,带着她往山林奔去。
日影没入大地,融着草原的清香。
待离军营远了些后,苏长安便将幕离取了下来,不经遮挡地观赏西北的辽阔景色。
陆景纯带着她,扎进了山林里,马蹄声惊起了不少鸟儿。
马儿尚在疾驰,苏长安以为二人还要继续往里时,陆景纯却迅速拉弓射箭。
利箭乘风而上,一只鸟雀应声而落。
苏长安早就听人说,靖王骑射了得,可真的看见时,还是止不住惊叹。
在如此快的动速中,还能精准地猎下同样行动着的鸟雀。
猎了鸟雀后,陆景纯收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二人翻山下马,陆景纯牵着马,往前走几步,捡起了自己的猎物。
他将箭拔出,跟苏长安介绍,“这种鸟雀肉质肥美,繁衍极快。早年来西北时,我也时常来林中猎不少,带回军营去。”
正当两人要离开时,苏长安撇见前方枝头上还有一只。
她扯了扯陆景纯的衣摆,像生怕吵到那只鸟雀般不敢出声,只用手指指了指。
陆景纯刚拿出弓,又低声问她,“你想试试吗?”
苏长安点头,又摇头,“想,可我肯定猎不到。”
陆景纯把弓箭放到她手上,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带着她拉弓。
他滚烫的呼吸擦过她的耳畔,声线低沉,“眯眼,盯着它。”
苏长安收回游离的心神,听话眯眼,按照自己看见的角度,微微调整了下箭的方向。
陆景纯在她停下的瞬间,迅速把箭放了出去。
在鸟雀飞离树枝的那一刹,将它击落。
苏长安惊喜回头,“中了!”
偏头时,她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陆景纯的脖颈。
曾经跟陆沉渊拥抱时,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苏长安一时间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陆景纯,身子一僵,赶紧收回弓箭,跑上去捡猎物。
瞧见他微红的耳廓时,苏长安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戳了戳他的后背,惊讶地说,“靖王的脸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的话一出,陆景纯将猎物放进篓子的动作极其僵硬,“可能是太阳晒的。”
苏长安上前,双手给陆景纯扇风,“那我给你扇扇,凉快些。”
她身上的馨香随之而来,陆景纯脸上更红,他慌乱转身,向前行去,“不用了,我们走吧。”
苏长安咯咯笑了起来,小跑着追上了他。
两人沿着林间小道走着,很快到了溪边。
时近6月,晌午的太阳很是毒辣,走到溪边时,苏长安额角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溪水清澈见底,走近便能感受到其中的清凉。
苏长安坐到溪边,脱掉鞋袜,将脚至于清凉的溪水中。
脚彻底漫进清凉溪水的瞬间,身上的热度被驱散了不少。
陆景纯将马的缰绳套到树上,让马随意吃草后,走了过去。
苏长安自地上的影子瞧见他走了过来,惊喜地指着小溪说,“看,有鱼!”
陆景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个头还不小,“想吃烤鱼吗?”
苏长安点头。
陆景纯捡了根树枝,动作利落地用佩剑将其削尖。
苏长安想起来,小时候跟她苏鸿渐溜出去玩时,苏鸿渐也捉过鱼。
见陆景纯也像当年苏鸿渐一般,削尖了树枝,便以为他也要像苏鸿渐那般,脱鞋袜站在溪中间捕鱼。
可陆景纯只是蹲在岸边,目光犀利地盯着湖面,而后极快地将树枝没入水中。
快到苏长安都没看清动作。
待他将树枝从水里拿出来时,树枝尖头刺着一条鱼。
接下来,他以同样的办法,又捕了两条鱼。
别说脱鞋袜,他连衣角都没沾湿。
想起当年苏鸿狼狈地上岸和渐湿了大半的裤腿,再看看始终清爽飘逸的陆景纯。
苏长安默默在心中给苏鸿渐点了个踩。
捕到鱼后,陆景纯又到林里捡了不少枯枝,生起了火。
才刚生起火,几滴水珠溅了过来,火星熄灭了不少。
陆景纯抬头一望,苏长安正扬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望他。
阳光照至溪面,又折射上来映在她身上,苏长安整个人沐浴在光里,可陆景纯却一时无法判断,究竟是光更耀眼,还是她的笑。
在西北这段时日,苏长安与在京中时大不相同。
安静,懂事了许多。
陆景纯想到那些她变懂事的缘由,心底总会泛起内疚。
他想要快些打赢,将她带回京城,让她继续当那个被人千娇万宠的小公主。
那么多天来,陆景纯才又重新看见她身上的娇纵和活泼。
刚刚燃起的火星因为她的调皮,已经全部熄灭。
陆景纯却丝毫没有生气,任由她玩闹,笑着重新拿出火折子生火。
乌金西沉,一匹黑色骏马自林间奔出。
陆景纯带着一篓猎物,与苏长安回营。
当晚,营内将士吃上了陆景纯猎回来的猎物,还有不少鱼。
这些猎物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无异是如珍馐般的美味。
苏长安出去玩了一天,早早便歇下了。
在陆景纯外出的这段时日,她已经习惯了西北的生活,不需要陆景纯陪伴身侧也能入睡。
可两人都默契地,对她搬出主营这件事闭口不提。
翌日清晨,苏长安睁眼便看见搬着一张桌子进来的陆景纯。
陆景纯将桌子贴壁放好,将抱在怀里的铜镜拿了出来,置于台面。
苏长安穿鞋下床,“是给我的吗?”
陆景纯点头,“吵醒你了吗?”
苏长安在桌前坐了下来,自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是我自己醒的。”
自从来了西北后,苏长安便没有照过镜子,只在水面见过几次自己的倒影。
没有镜子,她每日也不再挽发,拿起发带将头发随意束起。
陆景纯昨日才刚回,竟也注意到了,为她搬来了梳妆的桌子和铜镜。
不仅如此,陆景纯打开抽屉,里面摆放着梳子,以及一些精致的步摇和发簪。
陆景纯:“附近只能找到这些了,虽比不上京城的华丽,可也能用用。”
苏长安在镜中跟他道谢,“谢谢。”
说罢,她拿出梳子,递给陆景纯,如水双眸望着他。
陆景纯没有想太多,接过梳子为她梳发。
她的发质极好,轻易便能梳到底。
帮她将整头头发梳顺后,陆景纯抬眸。
两人的目光于镜中相接。
陆景纯拿梳的手一顿,察觉出不妥来。
在大聿,男子只会为自己的妻子梳发挽发。
他连忙将梳子放下,“我去看看早餐好了没。”
可直到吃完早餐,苏长安也没看见陆景纯。
再后来,战事突起,陆景纯再次离开军营。
大战从初夏打到夏末。
苏睿早有防范,贤王在京的大多数阴谋都未能得逞。
不能与贤王里应外合的北狄节节败退,终于在立秋当日,宣布投降。
而皇城内的动乱,也彻底被镇压了下来。
大聿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京城还传来了一桩喜事,太子苏鸿渐,将与国公府大小姐叶紫,于今冬成婚。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这两死对头竟然有婚约。
苏长安望着信件发笑,重来一次,自家哥哥倒是没再错过。
而北狄也正如苏长安当初所说,北狄王现下确实在思考究竟要割让哪几座城池作为赔偿比较好。
彻底打赢了胜仗,军营一扫往日压抑的气氛,回朝前几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附近城池的百姓为了表示感谢,送了不少吃食过来。
夜晚,军营里篝火四起,大家都在庆祝。
苏长安带上幕离走了出去。
绕了一圈,才在远处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陆景纯拿着一壶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苏长安走到他面前,将幕离摘下,也想攀到石头上坐。
无奈石头有些高度,她跳了几下也攀不上去。
陆景纯见状,正打算下去时,苏长安却对他伸出了双臂,“抱我上去。”
陆景纯没有犹豫,倾身将她揽了上来。
苏长安坐上来后,躺倒在他的身侧。
两人床榻相连,几乎夜夜睡在彼此旁边。
可如此毫无隔阂,肌肤仅隔着衣服相贴的时候,却没有过。
陆景纯感受到了,可他没有挪开。
明日,大军就会班师回朝。
回到京城后,两人就会再次变回从前的模样。
变回毫无交集的,大聿的靖王和小公主。
在西北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
明日梦就会醒来。
那今夜,他依旧想活在梦中。
陆景纯也躺了下来,与她肩膀相贴。
秋风拂过草原,掠起片片绿浪。
苏长安望着漫天繁星,“靖王有喜欢的人吗?”
陆景纯的心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时,百转千回,最后才缓缓道出,“没有。”
他的手捏紧酒瓶,壮着胆子问了她,“那公主呢?”
苏长安坐起,繁星落在她的眼里,笑意皎洁,“我有。”
无论过去多少年,陆景纯都记得那瞬间他的心情。
心在那瞬坠落悬崖,跌得粉身碎骨。
他强撑出一个笑容,并未答话。
翌日,大军班师回朝。
经过连日的跋涉后,大军抵达京城。
靖王并未与大军一起,接受万民敬仰,而是带着苏长安,从偏道将她送回了皇城。
马车在她的寝宫前停下,陆景纯站在车外与她告别。
未等苏长安掀开帘子,他便骑着马离开了皇宫。
他不敢看,多看一眼都会不舍。
苏长安最后看见的,只有他离去的背影。
休整一晚后,皇帝于早朝加奖靖王与其他将领。
陆景纯还未从心底的失落走出来,领赏后便站在一旁,眉眼低垂,心不在焉。
直至皇帝宣布了一道赐婚旨意,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陆景纯猛然抬头。
他方才听见了,皇帝要将常乐公主,赐婚给当朝丞相之子顾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