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巨手的动作很缓慢,看起来很轻易便能够从范围中逃脱……却又仿佛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不可阻挡,不可逆转,
格蕾的心灵与精神皆在奋力地挣扎,想要唤醒灵魂深处,那属于「命运」序列的力量。
可是,那在过去显得无往而不利,哪怕是邪神的污染物都能够被束缚,哪怕是面对六阶强者都能轻易起效,扭转战局的命运之力……此刻却宛若一潭死水一般,彻底沉寂了下来。
格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由花与叶组成的巨手自天幕上缓缓垂落,向着自己而来。
在传奇的伟力面前,所有的命运支流都被截断……原本无限延伸的未来世界线,此刻却被不断收束,只余下那越来越迫近的,唯一注定的结局。
但也就是在这时,格蕾的脚下,那一直安静蛰伏的……漆黑如墨的阴影骤然暴起。
阴影化为了锋锐的长剑,与那自天幕降临,缓缓垂落的丰饶之手交错。
如墨的阴影与充满生机的碧绿光华相碰撞……
只是一刹那的光景,那道漆黑的阴影便一寸寸地支离破碎,化为了斑驳的残痕。
就宛若飞蛾扑火。
那抹浓郁的阴影就连一秒钟都未能够支撑,便被那道翠绿的光华吞没,泯灭为了虚无,没能荡起一丝涟漪。
但这不到一秒钟的空隙,却也让格蕾极为短暂地摆脱了那道丰饶领域的锁定。
一道极其微弱,带着虚幻之感的影子在格蕾脚下荡漾,卷起了少女的身形。
然后,向着宫殿外急速远遁。
“明明是「恶魔」登神长阶的六阶,却夹带着一丝烈阳的气息。”
“西塞尔的下属吗?”
“不止是序列,异能也很有意思,居然能够将自己的灵魂切割,分化出第二道化身……”
“若非是肉身早已经残破,倒未尝没有一线晋升传奇的契机。”
“只可惜——”
守墓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正在自己的丰饶领域中不断溃散湮灭,连一丝涟漪也未曾荡起的黑影……又看向远处那道正在飞快远遁的虚幻影子,苍老的眼眸中依然无波无澜。
只是一刹那的交手,他便已经洞悉了影仆的一切。
登神长阶「恶魔」,或者按照这个纪元的称呼——序列长阶「阴影」。
能够在这个超凡知识近乎断绝的时代,将「恶魔」这条古老的登神长阶走到六阶的尽头,倒是并不多见。
与先前那个靠着「死神遗骸」的赐福,方才借助外力勉强达到六阶的亡者,有着本质性的差异。
是真正存在着一线可能,跨越那道天堑,登临传奇的传奇种子。
每一条传奇之路,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刻的奇迹……每一位登临传奇者,皆是一个时代的主角。
因此,即便是守墓者这样横亘了数个纪元的隐秘组织,他们有资格俯瞰尘世的一切生灵,将其视为蝼蚁……但对于真正的传奇与传奇种子,却会高看一眼。
只是,这个女人的传奇之路……却早已经彻底断绝了。
她的肉身早已经残破,只是靠着那股「太阳」的力量,在勉强地维系生命而已。
而且,这个女人还拥有一种颇为强大的异能,能够将自己的灵魂切割,分化出一道全新的阴影化身。
刚才,她正是以本体与自己相碰撞,灵魂寂灭为代价……方才能够短暂地打破了自己的丰饶领域,用另一道影子化身,将那个「命运」长阶的小姑娘救了出去。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这一刻间的遁逃……”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无谓之举而已。”
守墓者再次伸手,向着那道裹挟着格蕾不断远去的虚幻影子抓去。
明明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那抹虚幻的影子已经遁去了数里的距离,在视野中已然微不可见。
但是,在这位宛若园丁般的老人手掌起落间,那数千米的距离却仿佛在刹那间被贯穿,不断拉近。
唯有传奇才能够抗衡传奇,这是超凡者世界的铁律。
除此之外,即便是走到了六阶的尽头,距离传奇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的强者,那舍弃了生命的一击……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阻碍传奇微不足道的片刻而已,影响不了最终的结局分毫。
这是独属于传奇的威荣,无法逆转,不可阻挡,宛若宿命。
但也就在这时,园丁般的老人动作忽然停顿。
此刻明明是黄昏时分,却有炙热而明净的光芒从天际线的尽头升起。
与天空中那轮西沉的落日交相辉映,仿佛同时有双日凌空。
那是烈阳的光辉,带着灼热的虚幻日冕,伴随着不逊色于老人那丰饶领域分毫的气息。
“这一代的守岸人,西塞尔。”
这位守墓者传奇,那苍老的眼眸中终于有了变化。
他认出了这道气息,在不久之前他还与这道气息的主人短暂碰撞过。
传奇之中亦存在着差距。
身为经历了数个纪元之久的守墓者,在传奇领域的积累,他应当是要远远胜于当前纪元新诞生传奇的。
但是,此前那短暂的交锋——却让这位园丁般的老人意识到,这一代的守岸人西塞尔,远非是寻常刚晋升的传奇那么简单。
而是真正将传奇之路走到了极致,足以与自己相抗衡的存在。
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力微动。
这位丰饶序列的传奇也终于察觉到了……那件守墓者所寻找的——死神遗骸的所在。
这件死神遗物,此刻却并不在死神力量最为浓郁的乐园核心,那座宫殿之内。
而是,正位于乐园王城市郊,一处山峦的峰顶之上。
老人的目光,在格蕾与影仆快速遁逃,以及那烈阳般气机升腾的方向微微停顿。
最终,还是转向了市郊的方向——那件死神遗物的所在。
“命运的宠儿吗……”
漠然的话语消散。
下一刻,那道园丁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比起偶然发现,算是意外收获的「命运」登神长阶……无疑还是「回收死神遗物」这个来自守墓者的目标更为优先。
……
阴影裹挟着格蕾娇小的身躯飞速远遁,周遭的景物宛若电光火石一般变幻着。
转瞬之间,她便已经跨越了整座乐园王城,身处在王城的市郊之外。
只是,纵然已经距离那座宫殿,那个园丁般的守墓者老人数千米远……
但那股仿佛截断了所有未来,只收束向唯一惨淡结局的寂灭预感,却依然萦绕于格蕾的心头,久久未曾散去。
那是来自于「命运」的警兆,是来自于一位传奇的威压,以格蕾当前的位阶既无法干涉传奇的命运、更无法预知传奇的未来。
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模样,身穿亚麻色衬衣,银灰色的眸子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
而在对方出现的瞬间,格蕾的灵魂深处,那一直不断明灭的命运之警兆便消失不见,归于寂静。
身为守岸人组织的一员,格蕾自然不可能不知晓眼前之人的身份——
西塞尔.巴尔泽特。
守岸人组织的领袖,目前已知的人类最强。
没想到,西塞尔领袖居然亲自过来了。
也是,既然那个被影仆姐姐称呼为「守墓者」的组织都出动了传奇,那么守岸人也必然会出动与之对应的战力。
西塞尔领袖可是真正的传奇……
既然连他都已经到了,那乐园中这般翻天覆地的变故,也就全部不足为惧了。
如此的念头刚从格蕾的心头升起。
下一刻,那原先疾驰的阴影也同样停顿了下来。
原本包裹着格蕾身体的阴影褪去,在空气中重新汇聚为了一道模糊的扭曲人形,与影仆副队长平日里呈现出来的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不知为何,那道阴影人形落在格蕾的眼中,却有种莫名的虚幻之感。
生机正在不断从那道阴影的人形中流逝……给格蕾的感觉,就好像乐园之中,那些原住民的亡者一般——
已然死去,却还残留着虚幻的形体。
“怎……怎么会?”
格蕾的身形,就这样呆愣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影仆姐姐虽然为了救下自己,和那位守墓者的传奇碰撞过一次……但是所受的伤应当并不算重才对。
若非如此,影仆姐姐又怎么可能带着自己逃离现场?
但是此时此刻,灵魂深处那重新复苏的命运之力,却回馈给格蕾以清晰的答案。
以六阶之身对抗传奇……即便只是阻碍稍纵即逝的间隙,但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便是她的生命。
影仆姐姐的本体已然逝去,而那个带着格蕾逃离宫殿的……只不过是影仆用自己的「影子侍从」异能,分离了自己的一小部分灵魂,从而构建出的二重身而已。
但灵魂的本源已经死去。
等待这道无根无源的阴影化身的,自然也唯有寂灭一途。
这只是一位逝去者最后的残影而已……与乐园之中,那些已然死去,却靠着死神的祝福依旧苟活于世的亡者没有任何区别。
格蕾下意识地便抬起了头,将自己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眼前那头发花白的老人。
倘若是传奇位阶的西塞尔首领的话。
或许,会有什么方法将影仆姐姐救回来……
如此的念头刚一升起。
下一刻。
格蕾却看见西塞尔仿佛是看穿了自己所想一般,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来迟了。”
“生命是最难以挽回之物。”
“或许以你那「命运」序列长阶的特殊性,在登临传奇后,有朝一日可以做到逆转时光的伟业……”
“但此时此刻无人可以复活逝者,即便我是传奇也不行。”
怎么会?
格蕾的心灵深处,分明传来了某种事物破碎的声音。
仿佛有一层虚假的泡沫被戳破了,脑海中仅余下纯粹的虚无与空白。
从与拉斯特哥哥在守望尖塔的总部重逢,再到加入了守岸人小队,前往乐园王城执行任务。
这半年,对格蕾而言,是宛若梦幻泡影般的时光。
在生日的当天,与拉斯特哥哥一起吃火锅也好。
乃至于前往乐园,为了协助拉斯特哥哥攻略那位夜之女王而与队员们一起努力,齐心协力地为两人的约会计划出谋划策,扮演占卜师也罢。
虽然其中,也不乏自己看到拉斯特哥哥和其他女人亲密互动时生的闷气。
但总体而言,这段旅程的氛围,对格蕾来说却是颇为欢快而轻松的。
就仿佛是童话书里所写的故事那般——悠然、轻快、明亮、美好。
格蕾一直以来,都沉醉在这童话般的故事氛围里。
以至于,虽然她从一早就知晓了「失落乐园」计划的最终目的,是倾覆整座冥界之国。
但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着拉斯特哥哥与海伦女王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感受着那股恬静的美好……格蕾却始终觉得,他们最终一定能够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也许这座冥界的国度,无数亡者们安居乐业的乐土,未必便非要被灭亡不可。
也许守岸人组织与那位冥界女王的关系,也未必便是那么的水火不容……
一定存在一个办法……让不论是人类还是乐园的亡者,不论是拉斯特哥哥、海伦女王亦或者是自己,最终都能收获幸福完满的结局。
但是,此时此刻——
看着那座承载了海伦女王无数回忆,却就这样风化腐朽为尘埃的宫殿。
还有那为了救下自己而牺牲,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的影仆姐姐……
格蕾的心中,那层童话般的滤镜,却就这样支离破碎。
化为了无数片锋利尖锐的碎片刀刃,直直地穿刺入了她的心灵深处,带着贯穿血肉的痛楚。
现实并非是过家家的童话。
也并不是每个故事,都一定会有如童话那般,浪漫美好的大团圆结局。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