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茫茫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吴医生,我想我有些理解当初我的妈妈了。”
吴用调整了一下坐姿,雾茫茫和他聊过柳女士,但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
“其实人的情感自己有时候真的无法控制。当初爸爸那样对她,她心底一定也是很难受的。那时候我不仅没能帮她,反而还一心埋怨她。现在想起来,爸爸妈妈相爱的时候,我的生活一定是很幸福很快乐的,所以后来落差那么大,我才没能把心态纠正过来。”
“不过你现在看看我爸爸妈妈,他们相处得很好。不过其实我妈妈的重心早就从我爸爸身上转移了,她一心扑在她的社交圈上,我爸爸则是一心在事业上,家里的氛围现在很好。”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个晚上,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想到呢?总是问别人要爱,把所有的幸福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多可笑。我自怨自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在我自己身上。”
“当初程越离开的时候,我恨死了他,发誓再也不要理他。可是现在想起来,他又有什么错?他是爱我的,甚至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一个男人没有他自己的理想,一辈子只懂沉溺于情\爱又怎么立得起来,怎么对得起老天赐给他的天赋。我从来没能理解过他,只是一味的索取,他为我付出良多,受过很多的苦,我现在只觉得愧疚。”
“茫茫,不要把一切的错归咎在自己身上。”吴用道。
“我没有。只是以前我只能看到他人的坏,现在我可以看到他们的好了。”雾茫茫笑了笑,“谢谢你,吴医生,这么多年都陪我走了过来。我想现在是我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我觉得时光真是很神奇的东西,曾经觉得为之天都塌下来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居然会有荒唐可笑的感觉。”
“那路随呢?你谈了你的妈妈、爸爸,还有程越,但是没有谈起他。”吴用问。
雾茫茫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是正在进行时呢,也许十年后我就能对你开口谈他了。当然也许用不了十年,感情现在不是我生活的重点了。”
雾茫茫站起身朝吴用伸了伸手,“我能不能抱抱你?”
吴用迟疑了一秒。
“像一个朋友那样,我今后可能不会再来找你了。”雾茫茫道。
心病最好的医生只有自己,别人的开导、开解当然具有巨大的帮助,可是最后能不能走出那个怪圈,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吴用笑了笑,像雾茫茫伸了伸后。
雾茫茫轻轻地抱着吴用,然后道:“吴医生,你知道战胜恐惧焦虑症的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吴用不语。
“那就是让自己无所恐惧。”雾茫茫轻声道,然后缓缓退出吴用的怀抱。
走到门口时,还俏皮地对吴用眨了眨眼睛,“不要太想我哟,我知道你研究我很多年了。”
“茫茫。”吴用在门口喊住她,“爱,从来都是人生的重点,并不是年纪大了,爱就不重要了。人只有在求而不得的时候,才会退而求其次。当然,爱也不是人生的唯一重点就是了。”
“谢谢。”雾茫茫淡淡地笑了笑。
雾茫茫随后去了医院。
程越还在住院观察,他只是有些皮外伤,最大的伤就是左手手腕骨折了,这是他慌忙间撑地造成的,他的脑袋在地上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撞击,因为大脑是个精密物件,所以要留院观察。
雾茫茫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病床旁边,给程越削了一个苹果。
程越接过苹果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读初中那会儿,你每天都要带个苹果到学校,还是进口苹果,又红又大,国内少有超市有卖,即使有,也要10几元钱一个。你自己每天都吃不完,非要分一半给我,逼着我吃,说不能浪费粮食。”
雾茫茫张了张嘴,想起这事儿来了。
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好笑,那时候她是真的单蠢,从来都没考虑过家境不好的程越心里会不会有其他想法,难怪以她的条件,追了程越三年都没追上,直到高中才算拿下他。
“那时候我的行为一定让你很头痛吧?”雾茫茫道。
的确曾经令人无比烦躁,可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甜蜜却像海\洛\因一样让人戒不掉,程越心想。
其实还有一个细节程越并没有提到。那时候雾茫茫给他削苹果,从来都是一刀从头削到尾的,大小姐在家里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个苹果才练出来的绝技。
中间皮削断掉的苹果,雾大小姐总是会很大方地分给她那些小随从们吃。
只有最完整的那个,才送给他——程越。
而今天,雾茫茫削的苹果,皮断了很多次,她也没放在心上,不知道是技术生疏了,还是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心境。
“哦,忘了跟你说了,那个司机,我和阿姨商量了没让他赔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的医药费我会……”
雾茫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越打断了。
“这点儿医药费我还能出得起。”程越道。
雾茫茫不说话了,她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无疑这样的话的确会刺激到程越的自尊心。
“别担心,现在我的自尊没那么脆弱。”程越苦笑道。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当初自尊却是差点儿逼疯了我。我曾经恨你父母的铜臭,憎恨金钱,可是一定的财富基础的确能让人获得尊严。当时如果我不走,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样,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但是现在,茫茫,我或许没有你的男朋友有钱,但是我不会再因为你给我买我买不起的苹果,请我吃我吃不起的西餐就觉得自尊受损了。这样的我,才敢重新爱你,你再也不必顾虑我那该死的自尊了。”程越道。
雾茫茫“噗嗤”笑了出声。
当初一心想将自己的爱情捧到程越的面前,却从没在意过他需不需要,他想不想要。
真是年轻妄为的青春啊。
“这么说,我现在请你吃饭的话,可以去高级餐厅了对吗?”雾茫茫玩笑道。
程越也笑了起来,“其实,那次你请我吃西餐的时候,我是有钱付账的。我暑假打了两个月的工,但是你坚决不给我机会。”
雾茫茫皱了皱眉头道:“我当时到底得有多蠢啊?”以为只要不花程越的钱,就不会给他造成负担。
“蠢得很可爱的。”程越笑。
“后来,在我的心里,我就想,我这辈子一定要请你再去那里吃一次西餐,这一次要我来付账。”程越道。
雾茫茫看着程越,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程越的生命里留下过多少的遗憾。
他回来寻梦了。
而她的梦却已经早早就破碎了,滚烫的心因为落在了地板上,沾染了无数尘埃,现在已经凉得没有温度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雾茫茫知道梦碎的痛楚,所以她不愿意让程越再经历,她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减少他生命里曾经的遗憾。
在这里其实雾茫茫已经彻底的放逐了她自己,她所期望和苛求的,她都已经掐灭了,只惟愿自己身边的人能够幸福快乐就好。
“好啊。”雾茫茫应道,“可是程越,我……”
“我不在乎。”程越用右手捏了捏雾茫茫的手心,“茫茫,如果你将来和他结婚,我会真心的祝福你,对我来说,只要你幸福,究竟最终这种幸福是不是我给你的,都无关紧要。如果你还能接受我,我将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晚上雾茫茫回的半山别墅,她和路随的关系已经不再适合住在一起。
打了电话给路随报备,路随也没有任何反对。
雾茫茫失神地看了手机半晌,最后将她给路随重新特别录制的铃音调了出来反复听。
“限量款先生来电,肚脐癖先生来电,妈咪的乖宝宝来电,第n号相亲先生来电,霸道总裁来电,吃回头草先生来电,心机boy来电,脂肪肝大叔来电,我最爱的先生来电。”
雾茫茫哭得哽咽不止地想,路随还没有听过这段铃音呢。
她多希望自己在最好的年华遇到路随,多希望一生只爱过路随一个人,渴望到甚至不惜埋葬她和程越过去的一切。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她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去爱程越,就再也给不了路随完美无缺的爱情。
或许路随不在意,他只是希望她能陪着他就好。
可是正如程越所说,将来呢?将来当路随再也无法满足,当她回应不了他需要的那种爱情,当他们开始互相伤害的时候又怎么办?
雾茫茫的强迫症让她,宁愿在这段感情最灿烂的时候终结,也不愿意它最后沦落为长满虱子的华丽外袍。
更不愿意,让路随再看到她“恐惧焦虑症”发作的丑陋样子。
美人,自古就最恨人间见白头。
可是雾茫茫并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当初程越站的位置,自私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却还打着为了对方好的旗号,擅自决定了对方的需要,而无视了他(她)们真正的需求。
命运何其捉弄人,轮回之中,却又让受害者站上了施虐者的位置。
“茫茫,路随让人把你明晚要穿的礼服送过来了,你出来看看,简直美极了。”柳乐维敲了敲雾茫茫寝室的门。
雾茫茫收起手机,去浴室洗了一把脸,这才走出去。
那晚礼服非常飘逸,而且似曾相识,雾茫茫想了片刻,才发现它和她玩的那款游戏里的有一套外观长得有五分相似。
今年路园圣诞晚宴的主题是sy,真是有够时尚的。
当然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如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穿游戏服,这就得考验设计师的能力了。
既要有那个范儿,还得奢华大气上档次。
雾茫茫将晚礼服的料子在脸上摩挲了半晌。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柳乐维问道,虽然雾茫茫泰半时间没有住在家里,但是柳女士早已经在社交圈里修炼成了人精,怎么会看不出雾茫茫的情绪低落。
雾茫茫笑了笑,“柳女士,要是这次我和路随又分手了,你会不会掐死我?”
柳乐维静静地看了雾茫茫半晌,“说实话,我压根儿就没指望过你们能成。”
雾茫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气得脑梗塞。
柳乐维拍了拍雾茫茫的肩膀道:“行了,别叹气了。等你过了这个坎儿,我再给你介绍对象,这一次可别再跟我挑三拣四了,你已经奔三了好吗?奔三了!”
雾茫茫只觉又受到了一万点会心攻击。
女人的年纪大了之后,有时候失恋的痛苦未必比得过她眼角又多了一条皱纹的痛苦。
路园的圣诞晚宴办得一如既往的成功。
曲终人散之际,有些人也未必舍得离开,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人在等待,还不如难兄难弟一起喝酒畅快。
宁峥轻轻碰了碰沈庭的手肘,示意他去劝劝路随,“这什么情况啊?不是自己说的要养生不喝酒吗?敢情以前都是在骗我们啊?”
吧台边上,路随正一杯一杯的酒往肚子里灌。
“失恋了。”沈庭淡淡地道。
雾茫茫没有出现在今晚的晚宴上,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一起喝吧。”沈庭朝路随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路随看向沈庭,轻轻地和他碰了碰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开口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的x能力居然那么关心?”
沈庭愣了愣,然后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但这一笑又将所有的尴尬都挥退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别以己推人就以为我也做不到。”路随又和沈庭碰了碰杯,然后附耳道:“所以养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养兵千里,只为一时。”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宁峥插嘴道。
路随和沈庭都默契地完全不搭理宁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