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顺德府在孟冬来临之际,民生勉强恢复原样,朝廷拨下的赈灾款还在路上,但那已与姬玉落没有什么干系了,宅邸侍女进进出出,一行人正准备返京。
方恪尽早在叛军受降时便搬回了自己的宅邸,东边的院子空出,霍显躲了个清静,跑到这里的廊下待着,双腿横放,占据了一整条长板案。
楼盼春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师徒两人多年不见,在彼此眼里的形象都是陌生的,一个长高了,长大了;一个苍老了,发白了。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有过片刻的凝滞和沉默。
但也只片刻。
霍显垂了垂眸,将腿从长案上收回,给他留了位置,楼盼春便径直在他身旁坐下。
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而然。
楼盼春两手撑膝,没看霍显,而是笔直望着眼前,他眼神略显空洞,似是在回忆,“当初……”
停顿须臾,却没接着往下说。
当初什么呢,当初他奉显祯帝旨意,受太子临终托孤,头两年为了照料病重的小殿下,无法顾及其他,待他腾出手来……
却怕消息走漏,不敢与旧人通信。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霍显被逐出家门,越走越偏,霍显这两个字也被越传越邪门,楼盼春半信半疑,但这份疑虑,也让他彻底断了与霍显联系的念想。
楼盼春没有办法对霍显解释,如今再多言辞都显得苍白,都是辩解。
因为他确确实实,抛弃了他。
楼盼春长叹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把自己从旧事中拉扯回来,在霍显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师父对不住你,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他没立刻将手拿开,而是在霍显肩上握了握,那内疚与歉意似要通过手里的力道传达给霍显。
同时他也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个乖戾单薄的少年真的长大了,他的肩膀变得宽厚而结实,像一堵经过千锤百炼的墙。
扛得住风雨。
霍显没有说话,身体都没有晃一下,他虚搭着眼,看着庭阶前楼盼春的影子,原本该五味杂陈的心却平静如水,过了好久才说:“没怪你。”
起初确实有些委屈,但若非要怨恨楼盼春没能力排众议信他品行非坏,又实在有些矫情了,何况霍显实则并不认为他们所担心畏惧的有什么不对。
他确实有过无数次生出邪念,想干脆当一个恶人。
是故这世上人若都只因他是个好人而疼惜他,那倒也没什么意思,但非要旁人能容得下你的恶,又实在强人所难了。
“师父。”他转目看楼盼春,说:“你能活着,我挺开心的,真的。”
楼盼春老眼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