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这才上楼去,我瞧她翻箱倒柜,弄出各色鲜亮衣裳,连往日不舍得用的胭脂水粉,都一一摆在妆台前,涂抹起来。
我不想寻晦气,回屋拿了新从绸缎铺领回来手帕巾子,往间壁寻苗家姐姐做绣活去。
左右这俩厮会成其好事,要个俩三日,到那时,我爹爹真有个万一,不得已还得我走趟姚家。
进了苗家的门,跟苗大娘招呼一声,就听见苗秀秀在她屋里喊我。
我端着笸箩进去,看她正歪在炕上做针线,见我进来,便挪了位置,让了让。
我放下东西,做起绣活,见她筐里多了好些针指物件,问道:“秀秀,你也忒厉害,做的恁多,我这多少时日才能绣的两方帕子。”
苗秀秀没抬头,只顾着手里活计,道:“没得法子,我哥要娶亲,家里还差些银子,不多做些,哪里有银钱。”
我笑笑,像我们这样人家,女孩儿不值钱的,得为了家里做多少牺牲。
我道:“罢了,咱每庆幸几分,不像惠香,被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生死由不得自个儿,我挺念着她。”
说着,便有了几分凉意,透进骨头缝儿来。
苗秀秀与我,以及惠香,小时原是玩做一处的,惠香家不大好,爹死了,娘拉扯着几个弟妹,她是大姐的,家里实在没办法,她娘把她卖到县里乔大户家做丫鬟,得了几两碎银,只是大户人家阴私事多,惠香没时运,毁在内宅里头。
如今,只剩下我与秀秀两人,每年惠香忌日,偷偷烧纸钱与她罢了。
我只顾想着事儿,手里绣活不停,未曾注意苗秀秀许久不说话,与往日嘴里放炮仗的欢脱性子完全不同。
等我绣了只水鸭子,伸了个懒筋,瞧见苗秀秀两手不曾动一下,泪珠儿簌簌落下来,跟水帘似的。
我惊道:“哎我的乖儿,瞧这是怎的?好端端哭个甚么?”
慌的我忙不迭拿帕子与她擦。
许是我嗓门大了,外头听了动静,有人进了来。
苗大娘看着女儿,又看看我,为难道:“迎儿,你劝劝秀秀,咱与你苗爹爹没办法,媒人来说,那边要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做礼,多少要二十两银子,咱每拿不得出来,就找了门户,让秀秀进去做个丫鬟,两年后,我定想办法把她赎出来。”
我听了这话,心不觉更凉了。
前世我不曾记得苗秀秀有这一遭,难不成因是我回来,有变数了?
我道:“大娘,你是把秀秀往内宅送,还是伺候老爷少爷?”
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好的,内宅若是在主母跟前,只要听话不作妖,多少能撑到家人来赎,若是伺候老爷少爷,没得人品的,少不得被作贱,毁了身子,到时怎的死都不知道。
苗大娘忙道:“不是,我都问清楚了,那户是新到咱们清河县,家中没得老爷夫人,只一位刚束发的少爷,为人甚少言语,身边嬷嬷说,想找个性子活泼些的丫头,就相中咱秀秀。”
苗大娘又道:“那老嬷嬷还说了,秀秀不做多少活计,每日只在少爷跟前伺候就成,我的儿,就当娘欠你这回,等你嫂子进门,娘一准儿让他们多做活赚钱,把你赎出来。”
这么一说,我这心,更如大雪封山,彻底冻住了。
我看着秀秀,她确是性子欢脱,一条紫石街,就没有她去不得的地儿,没成想却被人瞧上。苗秀秀抹了把泪,哽咽道:“娘不消说了,我去。”
前世一遭,我没记错的话,也就这两年,苗秀秀嫁了屠夫,生了大胖小子,一家子尚算过得不错,等我从姚家出嫁,我俩还时常做一处,只这回,怎的却要进府,给个少爷当丫头。
我道:“秀秀,你别怕,将来你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天天吃肉,生个大胖小子的。”
苗秀秀本是哭着,猛然听我这话,噗嗤一声笑开来,笑骂道:“恁个小妮子,就知道吃!天天吃肉,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多嘴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