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上下唇微分,睁大了眼,听完,咬牙说:“好,咱们算散伙。行李
衣服,你自己去办,别再来找我。去年你浪荡在上海没有事,跟着赵辛楣算
到了内地,内地事丢了,靠赵辛楣的提拔到上海,上海事又丢了,现在再到
内地投奔赵辛楣去。你自己想想,一辈子跟住他,咬住他的衣服,你不是他
的狗是什么?你不但本领没有,连志气都没有,别跟我讲什么气节了。小心
别讨了你那位好朋友的厌,一脚踢你出来,那时候又回上海,看你有什么脸
见人。你去不去,我全不在乎。”
鸿渐再熬不住,说:“那么,请你别再开口,”伸右手猛推她的胸口。
她踉跄退后,撞在桌子边,手臂把一个玻璃杯带下地,玻璃屑混在水里,气
喘说:“你打我?你打我!”李妈像爆进来一粒棉花弹,嚷:“姑爷,你怎
么动手打人?老爷太太没打过你,我从小喂你吃奶,用气力拍你一下都没有
,他倒动手打你!”说着眼泪滚下来。柔嘉也倒在沙发里心酸啜泣。鸿渐扯
她哭得可怜,而不愿意可怜,恨她转深。李妈在沙发边庇护着柔嘉,道:“
小姐,你别哭!你哭我也要哭了——”说时又拉起围裙擦眼泪——“瞧,你
打得她这个样子!小姐,我真想去告诉姑太太,就怕我去了,他又要打你。
”
鸿渐历声道:“你问你小姐,我打她没有?你快去请姑太太,我不打你
小姐得了,”半推半搡,把李妈直推出房,不到一分钟,她又冲进来,说:
“小姐,我请房东家大小姐替我打电话给太太,她马上就来,咱们不怕他了
。”鸿渐和柔嘉都没想到她会当真,可是两人这时候还是敌对状态,不能一
致联合怪她多事。柔嘉忘了哭,鸿渐惊奇地望着李妈,仿佛小孩子见了一只
动物园里的怪兽。沉默了一会,鸿渐道:“好,她来我就走,你们两个女人
结了党不够,还要添上一个,说起来倒是我男人欺负你们,等她走了我回来
。”到衣架上取外套。
柔嘉不愿意姑母来把事闹大,但瞧丈夫这样退却,鄙恨得不复伤心,嘶
声:“你是个ward!ward!ward!我再不要看见
你这个ward!”每个字像鞭子打了下,要鞭出她丈夫的胆气来,她
还嫌不够狠,顺手抓起桌上一个象牙梳子尽力扔他。鸿渐正回头要回答,躲
闪不及,梳子重重地把左颧打个着,迸到地板上,折为两段。柔嘉只听见他
“啊哟”叫痛,瞧梳子打处立刻血隐隐地红肿,倒自悔过分,又怕起来,准
备他还手。李妈忙两人间拦住。鸿渐惊骇她会这样毒手,看她扶桌僵立,泪
渍的脸像死灰,两眼全红,鼻孔翕开,嘴咽唾沫,又可怜又可怕,同时听下
面脚声上楼,不计较了,只说:“你狠,啊!你闹得你家里人知道不够,还
要闹得邻舍全知道,这时候房东家已经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