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着过了一年,季安就学会了踩着草团子守着锅台煮饭。
然而他爹酗酒更凶了,家里米缸常常没多少存粮,小季安只能就着野菜煮了来吃。
没滋没味的,也不饱腹,他爹喝多了就发火,发了火就打他。
他好小,饿得面黄肌瘦,每天夜里躲在墙角偷偷哭,不敢给他爹听见看到,不然还要被打。
又挨了一年,季安八岁那年的冬天,滴水成冰的晚上,他爹喝多了往家走,一个跟头栽进了雪堆子里,第二天给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僵了。
季安得了信,麻木地去给他爹收尸。
周围的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季安听见有人说他可怜,也听见有人说他好歹不用挨打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帮他一把。
他爹瘦得皮包骨了,可他仍旧弄不动一个大人,最后季安放弃了,将自己瘦弱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在他爹的尸体旁边枯坐着,冻得浑身都僵了。
他茫茫然地想,活着做什么呢,不然我也冻死在这里算了。
然后他听见有人说:“我买了你,你跟我回去做我的书童吧。”
季安抬起头,看着面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冻得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跪起来,磕了一个头,说:“谢谢少爷。”
辛弛只花了三十文铜板,不够他平日里作践的练字纸钱,就买了个小书童回去。
他让下人把那书童的爹找地方埋了,用木头刻了个碑,看着小书童麻木而平静地磕了三个头,才开口问:“你多大了?”
季安冻得手脚都是僵硬的,动作迟缓,声音发抖,老老实实地回话:“八岁。”
辛弛 “唔” 了一声,又问:“那叫什么?”
这是夜里头能冻死人的天气,季安熬了一个时辰,已经冻得快要受不住了,却还跪着,垂着头不敢看辛弛的脸,声音很小很低,回话说:“我叫季平安。”
辛弛说,他名字里这个 “平” 字是不好的,犯了他祖母的名讳,去了吧。
于是季安便改了名字,不叫季平安了。
季安,季安,念得快了,两个字连音起来,仿佛骂他一声 “贱”。
可辛弛似乎只顾及到了祖母的名讳,未曾想到过连音这一出,就这么把他的名字给定了下来。
季安就平静地接受了。
他想,这名字才配得上他,贱命一条,要不是少爷,他就死了。
辛弛收了季安的这一年整十岁,他家是做官家生意的,在京里有做大官的亲戚做靠山,所以辛家在乡里的地位高的不得了,是连知府都要敬几分的。
他是家里长孙,被寄予厚望,第一回 跟着父亲外出做生意,回来的时候就在这过路的穷乡僻壤捡了季安。
季安家里一穷二白,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了,他葬了他爹,家也没有回,便跟着辛弛走了。
辛老爷和辛弛是坐马车的,厚厚的棉帘子围着,里头烧着碳炉,暖和得厉害。
辛弛见季安冻得狠了,小脸都是青的,恭顺地叫了一声 “爹”,看辛老爷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对季安说:“上来暖和一会儿。”
马车里豪华,垫子都是绸缎面的,绣着华美繁复的刺绣。
季安在雪水泥地里挣扎了一圈,身上脏污不堪,他垂头看着自己破鞋上的泥土和指甲缝里洗不掉的泥垢,瑟缩着跪坐在了马车角落里的地上,说:“谢谢老爷,谢谢少爷。”
辛老爷在看账簿,对车上上来的这个娃娃眼神都没分一个,只有辛弛 “嗯” 了一声,似乎是满意他的识趣。
季安这才略略放松下来一点,很小幅度的搓动自己的手指,来缓解身上驱不走的寒气。
这马车里太暖和了,自从他娘死了,季安在冬天里就没有待过这么暖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