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夸 “真乖”,也是哄小孩子的说法。
他有些难为情,抿着唇,笨笨地想半晌,憋出来一句:“少爷…… 少爷也早点歇息吧。”
宴淮却往床边一坐,从怀里摸了个小药瓶出来,说:“知道,少爷看过你的伤,就早点去歇息。”
他冲季安招招手,说:“过来些,我帮你换伤药。”
季安却迟疑着不肯动,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哪里受了伤。
他是辛府的下人,便是少爷身边的书童身份地位稍微高一些,平日的吃穿住行也都同其他人混在一起处。夏天热起来,一帮半大小子立院里赤身裸体拿井水就敢冲凉,后来是因为季安长得白嫩,老被别的男的嘲笑细皮嫩肉伺候不好主子他才不愿意和别人一块冲凉了,可说到底他也没觉得男人之间有什么好避讳的。
可如今不同了。
季安看着宴淮,没法讲自己的难处,最后也只是小声说:“不能劳烦少爷,我…… 我自己来。”
他一字不说,但通红的小脸也已经将他出卖了个干净彻底。
宴淮看了他一会儿,在季安看上去又快要哭了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将自己配好的金疮药放在季安枕边,答应道:“好,安安自己来。”
为了方便季安自己上药,宴淮走的时候没有吹掉烛灯。
屋子未曾黑下来,季安在静下来的屋子里没有前一日那样怕,等看着宴淮真的出去了,才 从床上爬起来,找到宴淮放在枕边的药瓶。
很眼熟,他同少爷那一回之后受了伤之后,也曾得了宴淮这样一个小药瓶。
瓶底有一模一样的一个 “宴” 字。
季安攥着那白瓷的小瓶子,用力到指尖都有些白了。
他不可避免地,又一次想起来了同辛弛的那一次,紧接着又便又陷入了那场噩梦的记忆中。
越是想忘掉,场景越是清晰。
季安没有涂药,慢吞吞地将自己团起来,抱紧了自己。
三天时间过去,宴淮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金疮药是他配出来的方子,宴淮自信它的效用,季安一日三餐也都是他吩咐下去的,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每日炖的汤里还放了些补药,而且每日也不让季安干活儿,就在屋子里安心养着,不是睡觉就是听藿香那个话痨讲笑话。
可就是这样,季安却半点儿也没见长肉,气色也反而像是比之前还要差了些,眼下一片乌青,摇摇欲坠的,让宴淮总担心这小孩儿下一刻又要晕了。
宴淮看着坐在桌前乖乖吃饭的人,发现季安以前还算好的胃口似乎也不对劲了 一碗鱼汤,喝了半天也不见下去多少。
好在因为他在旁边坐着,季安慢吞吞的,终究还是把饭吃完了,可宴淮见过季安吃那一晚细汤面时候的样子,总觉得这汤是不是煮得不对他胃口,小孩儿怎么像是吞了一份苦药那样为难。
于是晚上的时候,宴淮便又吩咐煮了一回面。
季安最怕入夜,安静下来,秋风吹着外头落叶的动静都能让他战战兢兢。
他有心事,一碗面也吃不下,只强吃了半碗,就可怜巴巴地看宴淮:“少爷…… 吃,吃不下了。”
宴淮眉头皱了起来,吓得季安又端起碗强行喝了两口面汤,几乎咽不下去,小声说:“真的吃不下了。”
他其实也很难过,他知道这面是如何金贵,少爷特意煮给他吃的,可他却吃不完,浪费这样好的东西。
季安垂头丧气地想,他是真的不识好歹。
宴淮似乎也真的生气了,沉默着端了还剩下的半碗面出去了。
屋子里便又剩下季安一个人,他在桌子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腿上传来酸麻的感觉,才终于回神似的,慢吞吞从桌边挪去床上,再度抱着被子缩在了床角。
难熬的黑夜,又要开始了。
可宴淮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