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一些,隐在半山腰的地方有座香火很旺盛的寺院,传言神乎其神,说这里的方丈是得了真佛点化的嫡传弟子。
辛家老夫人与这里的主持有些交情,在这寺庙香火凋零的时候曾捐助过一笔上款,某一年老夫人病得很重,大夫都束手无策,辛家都已经在暗中筹备丧事了,可没想到老夫人在这儿住了小半年,竟大好了。
自此之后,辛府每年都要全家来这寺院上香祈福,施粥布善,辛弛作为长子自然每年都要来,季安回回都会跟着,不过那个时候,季安脑子里想的都是少爷要跪菩萨会不会膝盖痛,回去抄经书又要熬夜伤神。
他又走了神,听见藿香好像是在说 “求姻缘” 什么的,便下意识小声说了一句:“这里的菩萨很灵的。”
宴淮其实对这些将信将疑,他喜欢看医书,总觉得治病救人的是郎中大夫,要拜也应该拜药王医圣,可季安这样说了,他就又改了主意:“那便去看看。”
他不信,但总归有信的人。
俗话说心诚则灵,家中母亲和大嫂就很信,如今大嫂怀着身孕,他这个做叔叔的,也该给小侄子和没出世的小侄女准备些见面礼,求个平安福回去,大嫂和母亲一定高兴。藿香这小子这些日子整日往外跑,还当他不知道,明明就是喜欢上了卖包子大娘家的小丫头,不过藿香也该是可以娶妻的年纪,他这个做少爷的也该替他准备份聘礼,今日这香火钱就算在里头好了。至于季安……
季安就算了。
他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就行,神佛太忙,这小傻子还是他亲自照料妥当些。
却没想到,到了寺院,捐了功德,拜了菩萨,宴淮想同方丈求平安福的时候,却被告知今日有贵客在,他们需得先等等。
你看,说佛法普动众生,但也有贵贱之分。
宴淮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随接待的小和尚去客堂喝水休息。
客堂中燃着檀香,是寻常寺庙的味道,可宴淮又觉着有些不同,似乎这寺院的确有些灵性,自打他进来这里,便觉得心神安宁,连外面的钟声都显得浑厚悠远。
然而季安却无法安宁,无端想起有一年冬日他们被大雪困在山上,辛弛娇贵睡不习惯,又嫌冷,他每日都要去求小师父多给些炭火,多加床被子。
那时候住的,好像也是这样一间客堂。
此时明明只是秋日,季安却又一回感受到了那冷,浑身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季安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了与辛弛有关的噩梦里,梦到最后的时候辛弛会被他砸伤脑袋,然后有无数的人让他偿命。
可…… 可这次的噩梦有些不同,以往的梦里没有宴淮。
季安悄悄地,往宴淮身边的方向蹭了一点点,很小心地抓了宴淮的一个衣角,让自己不要掉到更深的梦魇中去。
做贼心虚一样,心脏咚咚咚跳成一团。
等了多半个时辰,方才接待他们的小和尚才又来,说:“施主,师父让我请你们过去。”
季安赶紧将手里抓着的衣角放开,没成想他紧张太过,掌心潮湿,竟将那一角衣料给染汗湿了,显得比别处深上一些。
季安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些什么。
宴淮却没大在意,反倒是傻里傻气的季安更吸引他的注意力一些,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季安的小脑袋。
藿香一心着急他的姻缘,便没有留意到少爷拉了一下季安的手,也没听见少爷同季安讲:“安安以前来过?那一会儿带我四处走走,就不用麻烦小师父了。”
季安被宴淮牵了手,耳朵尖就红了。
他很轻很轻地点点头,小声乖乖应:“这里有一颗祈福的古树,很大。”
宴淮从来没听过有人会用 “很大” 来形容一棵树,不由得被逗笑,弄得季安耳尖更红了。
不过这古树的确 “很大”,不管是年岁上,还是体积上。
这古树从何时长在这里已经无从可考,如今已经长到要三四个成年男子使劲张开手臂才能堪堪合抱住,枝桠蔓延,肆意生长,一枝树枝甚至顶穿了旁边一间小屋的顶,直愣愣从那屋顶贯穿了出,形成了这寺院里最独特的一道景。
树上挂了许多红色的绸缎带子,带子下面系着形状大小各异的木牌,许愿用的。
佛寺广结善缘,从不会将穷苦潦倒者拒之门外,可贵人们能让方丈师父为他讲经,穷人们却只能求一方木牌挂在这里,还有更穷的,连这木牌都是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