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乌追被瞬间拉出来,无辜的眨了眨大黑眼睛,商辞昼踢了一下马腹,在一众京都骑兵卫的惊慌神色下,探身朝马车中看了进去。
容穆脸色被长发挡住看不清楚,但细瘦指节却在不着痕迹的抖动,像是极度恐惧,又像是用了极大力气。
商辞昼将马车帘子撩上去,沉声道:“乌追不吃花叶,它只是没见过莲花。”
几息过后,车里的人才像是回魂了一样,半侧过脸对着他。
少年脸色发白,眼尾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红,唇下隐约可见两枚齿痕,烙的那处反上来一点扎眼的血色。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割了那西越大王子的项上人头,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乌追极具灵性,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以往别说挨打了,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