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
敢在神面前挑衅被神注目之人,与渎神何异。
白蓝并不知更深层次的内情,却也能猜到这是对他当年懦弱的惩罚。
他慢慢还是无力的放下手掌,坐在没有灯的角落里,麻木沉默的僵直注视着远处的欢笑与活力。
然后,眼睛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光亮。
死一样的寂静。
这是他的地狱,从他做出了错误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无法逃离,更无法死亡。
这是他不可推脱的罪孽,从战场逃离的那一刻起,被抛弃的同伴和理想,就已经把诅咒深深刻凿在了他的灵魂上,摆脱不得,挣脱不得。
他以为自己拯救了自己的肉.体,为自己的存活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的亲手杀死了他的灵魂。
如果,如果当时他做出了和京茶一样的选择,结局是否还有不同?
白蓝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将永远在地狱中痛苦折磨,直到神肯将死亡的恩赐给予他。
白蓝在角落里脸色灰败,麻木僵硬如雕塑。
系统却啧啧,暗自摇头。
像白蓝这么勇的,确实少见了——那位几千年也就对池翊音一人上过心,还觉得池翊音爱他。结果就这么一位,白蓝还勇敢挑衅,让池翊音出手。
系统甚至觉得,那位的某些思维已经坏掉了,觉得池翊音想杀谁就是喜欢谁。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池翊音警告白蓝,不就是……嘶,所以真不怪神明不恩赐啊,主要是白蓝运气太差,满屋子的人,非要惹池翊音。
系统:连我都要被逼着说池翊音爱祂,你还招惹他,是不是疯了?
不过,池翊音并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的事情。
他也对此并不感兴趣。
白蓝的死活甚至煎熬,都与他无关。
池翊音更在乎的,是咖啡馆本身。
在确定了黎司君离开之后,他重新将整间咖啡馆查看了一遍,确认二楼真的已经消失,连带着地狱也一同回归虚无。
那些被伤害过的人偶娃娃,再一次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位置上,在店长的悉心打理下笑得可爱又明媚。
池翊音知道,这是无数安眠于此的灵魂,在这里做一场不肯醒的美梦。
这份安宁,将持续到下一次的动荡。
或许就是明天,也或许是后天……
池翊音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咖啡馆不会一直这样安稳美好下去。
即便来自于书的审判,令所有在地狱中的腐尸和后悔的灵魂都尽数湮灭,但人的劣根性不会停止。
正如他们会选择逃避,软弱的躲藏进睡梦中。
他们还会在某一天的清晨或午夜,忽然后悔起了自己选择了美好却虚假的梦境,渴望自己曾经主动放弃的现实。
然后,灵魂的安眠之地,将再一次成为地狱,无数灵魂自相残杀,试图为自己毁约的决定做再一次的选择。
不过到那个时候,池翊音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他的温柔能有一次就已经是难得,反复悔恨的灵魂只会让他厌恶。
——因为到下一次混乱的地狱,成为腐尸的,将会是如今在他怜悯之下救下的灵魂。
这是一个无法被斩断的循环,直到世界末日人类死亡,方才可以停止。
“唯一学到的教训,就是没有学到任何教训。”1
池翊音轻呵了一声,视线冷漠的从那些人偶娃娃身上滑过,然后转身离开。
“不觉得厌倦吗?”
顾希朝转动轮椅,在池翊音经过自己的时候跟了上去:“那些人反复犯下的错误,不断的后悔与侥幸……你不会觉得,他们像一滩污泥,没有任何拯救的必要吗?”
池翊音修长的手掌落在大门上,风铃轻晃,风从门外猛地吹刮进来,吹拂起他银灰色的发丝,衬衫衣摆在身后翻飞,猎猎作响。
他迎着风,缓缓笑了起来。
“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一定会认为没有被他们选择的那条路,才是好的。希朝,这就是人啊。”
池翊音仰了仰头,眼眸中泛起笑意:“我可没有毁灭他物的爱好——虽然我很擅长。不过,与其看到累累废墟白骨,重新建立起的理想世界,更值得我去期待一下。”
“下一次咖啡馆的动荡,就交给下一次的玩家吧。”
他淡淡道:“他们既然生存于此,那就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未来。”
“无论那是好是坏。”
顾希朝讶然抬头看向池翊音,半晌,才轻笑着低下头收回视线:“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
“你是觉得,我在知道他们将会再次毁掉自己的灵魂之后,会哭吗?”
池翊音垂眸向他眨了眨眼睛,笑吟吟道:“别忘了,我的本职是小说家,虽不过是个凡人,但有幸观察过成千上万的人,对社会的观察,从未停止过。”
顾希朝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笑起来时温文尔雅:“现在我记住了。”
“与我同行的,愿与我一起实现不可能的理想之人,是小说家——所以,欠我的书什么时候开始写?”
“呀。”
池翊音挑了挑眉,惊讶道:“没想到我都‘死’了,还能感受到催更,这一点倒是更像现实了。”
池·鸽子·翊音:咕咕咕
顾希朝:)
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馆。
适逢城市里下过一场雨,地面的积水泊倒映出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光芒落在水中,折射出点点金灿碎光。
空气中尚带着雨后湿润清冽的干净气息,植物的气味沁人心脾。
晨光升起,彩虹从天边划过。
池翊音仰头,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如果那些选择了放弃的人再坚持一下,或许,他们会看到全然不同的景象。
雨过天晴,旭日东升。
……
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十天前,又或是一个月?
对于时间的感知已经尽数模糊,脑海里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试卷和父母老师的脸。
一张张卷子做过去,松口气又继续下一张。熬了一次夜考完一次试,以为是尽头,但第二天睁开眼,又是重复的日常。
背着沉重的书包,她浑浑噩噩从街头机械的走过,垂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明明还年轻,却已经满身垂垂暮气,甚至认不出镜子里自己憔悴灰败的脸……
路上的学生们嘻嘻哈哈打闹着走过,谈论着时下最时兴的颜色和款式,兴致勃勃说起自己喜欢的偶像。
她曾经很羡慕。
现在却已经累到连转头看去的力气都没有。
有谁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膀,她趔趄一下,勉强站稳,但打闹奔跑的学生们连头也没回就已经跑了过去。
“你还没说抱歉……”
她喃喃,细如蚊呐,却被周围的喧闹遮掩,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算了。”
她颓然的垂下头,一瞬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解脱般长长叹息:“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不重要了……”
从学校回家的路早已经被她牢牢记在心中。
转过三个街区,走过五个红绿灯,左转之后再右转,红屋顶早就被风雨晒得褪色。
楼下有笑呵呵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奶奶,每次见到她周末从学校回家,都会往她的手心里塞零食,夸她学习好有出息。
邻居家是同年级的男生,他妈妈总是用她来做对照骂那个男生,男生耿耿于怀,于是在学校总是找机会欺负她。
隔壁的老爷爷是个老顽固,总是大声骂她妈妈,说女孩子没必要读那么多书,反正毕了业都是要嫁人的。
而自己的家里,父母的争吵声不曾断绝,家里的花瓶烟灰缸碎了又买,买了又碎。
玻璃碴划破过她的手指,鲜红的颜色依旧比不上离婚证封皮的刺眼。
周末放学回去的时候,整条街上都会弥漫着菜香,从别家的窗台下走过时,还能听到大开的窗户里传来的争吵与絮叨,街面上车鸣声和摊贩声……
所有的嘈杂,糅合成了她最不起眼的日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连自己的青春也是灰暗的。
她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被挡了路的司机伸出头来大骂,她却连看都没有,最终在绿灯再次亮起的时候,转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沉重的书包扔进垃圾桶,就像把所有的压力和重担都扔了出去,一瞬间连呼吸都畅通了。
她只觉得脚步从未有过的轻盈,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蝴蝶般轻快。
离开喧闹的市区,走向安静的角落。
听闻城市里有一座咖啡馆。
走进那里,就会获得永远的平静与幸福。
她曾把它当做都市传闻不屑一顾,现在却格外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它真的在那里,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进入,只求能够逃离令她窒息的日常生活。
在传闻中,那座咖啡馆没有具体的地址,只说是在你崩溃无助、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就有概率会在城市的角落里发现它的存在。
有人说,曾经在学校的后街看到过它。
昏暗的角落里,只有它散发着温馨明亮的灯光,像是指引迷路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也有人说,是在商业街的后巷遇到过它。
风铃声清脆,黑猫懒洋洋的蹲坐在门前摇晃着尾巴,血红色的竖瞳盯着来往的人们。但银灰发色的青年却笑着拦下了他,说他还不到进入咖啡馆的时候。
她不知道那座咖啡馆到底在哪里,甚至在传闻中,如果有人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去寻找,那一定找不到它。
——因为你尚未有资格走进咖啡馆。
她很害怕,自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栖身地也找不到。
如果那样的话……她剩下的选择,就只有跨江大桥了。
“回家的路可不在这个方向,小小姐,你是迷路了吗?”
温和磁性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令她本能的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传闻中提到过的银灰发色青年向她轻浅微笑,如沐春风,令人提不起一丝恶感或警惕。
在青年脚边,一只黑猫懒洋洋的卷成一团,而在他身后的,赫然就是一座咖啡馆。
“你……你好。”
她有些慌乱,但还是赶紧礼貌问道:“请问,这是娃娃咖啡馆吗?”
“确实是。”
青年欣然点头,却优雅的向她指了指离开小巷的方向,笑言道:“不过,你还不到进这座咖啡馆的时候。你妈妈还在等你吃饭,回去吧,太阳很快就会下山,她会为你担心。”
她眨了眨眼,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还有我家不在这个方向的事——我没说过啊。”
青年却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修长的手指隔空指了指她的校服,道:“周末放学回家的学生,对这边的小巷并不熟悉且在寻找什么,一直在东张西望。校服干净整洁,袖口有缝补过的痕迹,针脚细密。你妈妈很爱你,把你照顾得很好。”
“她知道今天是你回家的日子,一定会在家里等你回去。但你走的并非寻常走的路,回家的时间一定会耽误,这会让她担心。”
青年笑着迈开长腿走近她,然后礼貌的在不远处站定,温和绅士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
“小小姐,有试过担心亲人的感觉吗?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