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叶嘉从桌子后头走出来,拉着周憬琛就进了后面的屋子。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叶四妹叶五妹等几个人莫名觉得刚才那两人的动作哪里怪怪的,都避开了视线没去看。余氏蹙了蹙眉头,拿起筷子吃了口菜。低头才看到蕤姐儿把她的小碗举过来。蕤姐儿如今被养得白白嫩嫩,还有点胖墩墩的感觉。
她一只手举着她的小碗,另一只手拿着木勺子。噘着油乎乎的小嘴儿:“祖母,饿,菜菜。”
余氏赶紧收敛了心神,拿起她的小碗给她夹菜。
夹了满满一碗,蕤姐儿心满意足地捧着一碗菜去一旁的矮桌子上吃。孙俊兄弟俩也坐在那,小孩儿那桌上没菜,都是吃完了来大人这边要。三个人一块吃,比较起来就吃得多。
叶嘉拉着周憬琛进了屋,周憬琛才知道换了屋子。这边的摆设跟隔壁那个屋一样,就是方位可能是反过来的。柜子就放在墙边,里头的衣物没拿出来过其实还放在原地。不用叶嘉帮忙找,周憬琛自个儿就能找着衣裳。他找衣裳这功夫叶嘉把家里盘炕的事儿给他说了。
周憬琛不是余氏那般不知俗事,自然知道炕是什么。但那东西只有在幽州那边见过,嘉娘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周憬琛并非没有发现过叶嘉的怪异。正常来说,一个西北乡下的姑娘不该懂得这么多东西。若说先前觉得叶嘉随口能吟诗,叫他惊喜。如今炕这东西一摆出来,由不得他不怀疑叶嘉的身份。事实上,周憬琛知道炕这个东西还是上辈子。
因着女真族缕缕骚扰大燕的东北幽州之地,他亲自率兵讨伐才了解到火炕的存在。嘉娘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姑娘,又如何知道火炕,还真的能把火炕给盘出来?
这个异常已经叫周憬琛难以忽略,他眼睫微微一动,略有几分深沉地打量起叶嘉。
叶嘉敢盘炕,就不怕被人发现。说实在的,她身上的异常之处可太多了,细究就处处是破绽。她不知道一个西北土著少女是何等模样,更不清楚原主是个什么模样,她只能照着自己原本的方式活。若是往后真要跟周憬琛牵扯不清,这些事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他。
况且以周憬琛的敏锐,应该早就发现她古怪才是。
两人四目相对,叶嘉坦然而无畏。周憬琛舔了舔嘴唇,沉吟了片刻,眸光却柔和下来。如今不是个好谈话的时机,眼波流转间他便又将疑问压回肚子里去。点了点头:“那个火炕大概多少日能用?”
“一般来说三到五日。当如今这个天儿,至少五日才能干。”
叶嘉不清楚他方才停顿那一下是想说什么,但看他刚才那个神情显然是觉得古怪。但是他为什么选择不问,这让叶嘉觉得费解。她看着他一件一件衣裳拿出来,不需要她帮忙,干脆就不在屋里待着:“灶上有温着的热水,要用就自己去提。”
说完,她人已经出去了。
周憬琛拿衣裳的手一滞,食指屈指顶在唇上。思索了片刻,勾唇缓缓一笑。把衣裳放到床上,也转身出去拎水拎桶。来来回回都要经过堂屋,弄得几个人吃饭都有些不自在。
孙老汉叶五妹几个人自打周憬琛回来就放下了筷子,余氏倒是吃了两口,但后头也放了筷子。叶嘉出来就看到大家伙儿都放下筷子不吃,等着。便又回到自己位子坐下来:“都继续吃吧。相公洗漱还有好一会儿,大冷的天儿一会儿饭就凉了。他一会儿吃,我给他做便是。”
叶嘉这么说,其他人的眼睛就又看向了余氏。
余氏琢磨着也成,这么等着一会儿饭凉了又不好吃。不如儿媳过会儿给做新鲜的。于是就拿起筷子也吃起来:“都趁热吃吧,等会儿收拾干净,嘉娘再给允安做便是。”
她话这么说,其他人便也忐忑地拿起筷子吃。
不过吃了两口也就放开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喂饱肚子重要。吃罢饭,叶五妹便端着碗筷准备去后厨,孙老汉也去烧热水。林泽宇左右看看不知道能干什么,就缩在一边不说话。周憬琛可算是洗漱好,换了身衣裳走出来瞥见了就点了他:“往后吃完饭洗刷碗筷,洗衣裳这事儿,叫他来做。”
叶五妹一愣,看向墙角站着的少年,看向她姐。
“嗯。就让他做吧。”十几岁的少年洗个碗也不是什么虐童的重活,再说,五妹也就比他大两岁而已。没得她亲妹子又做饭又洗碗的,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仆役反而吃饱了什么事都不做。
叶嘉扭头看见发梢沾湿了水的周憬琛,随口问了句:“相公可用饭了?”
“尚未。”周憬琛摇了摇头,“嘉娘,我今儿一整日没用饭,做点易克化的吧。”
叶嘉:“……”
五妹将碗筷递给了林泽宇,叶嘉则起身去了后厨。
吊罐里汤还剩一些,叶嘉便给他下一碗汤面。她做汤面快得很,五妹做饭时揉的面团子剩了不少。手切面很快的,面条子放下去烫熟了捞上来,过一遍凉水再放进滚烫的汤之中。叶嘉给他调了个料,弄了点辣椒酱放在汤边上。
端过去时,周憬琛人已经在屋里。灯火随着风轻微的摇晃,时不时劈啪一声炸响。瞧见叶嘉进来,周憬琛才放下笔抬起头。他伸出手去接,而后就坐在叶嘉的跟前安静地吃面。
真的有人能做到吃面也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叶嘉早已经洗漱过,今日里忙了一天她也累得很。冬日里天冷,她在下面手脚冰凉有些坐不住。此时感觉没什么事便脱了鞋子上床。点点的窝挪到了床脚,叶嘉刚准备躺下去,周憬琛忽然咽了嘴里的吃食轻轻地开了口:“嘉娘,昨日对我做出那等事,你一点交代都没有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闷雷劈在脑袋上,叶嘉拉被子的手一滞,瞪大了眼睛。
“莫要找借口说你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周憬琛微微侧过脸,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是半点不顾,似乎生怕叶嘉眼一闭又睡着了。
正准备睡的叶嘉:“……”
叶嘉不说话,他幽幽地又问:“嘉娘,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说什么?”叶嘉扯了扯嘴角,她的头皮跟她的嘴一样的硬。此时此刻,难道说她要对她醉酒后骚扰的人正面说,她就是馋人身子,她臭不要脸吗?
叶嘉此时那点儿零星的睡意瞬间就跑光了,她扶着被褥坐起身。
四目相对,周憬琛竟然还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
“昨夜的事。”
叶嘉犹豫了下,回答道:“那……对不住?”她也不是故意的,身边有这样一个身材样貌性情都绝佳的年轻男子时不时的晃荡,两人夜夜还睡在一个屋。叶嘉就算有用一颗铁打的心脏也难免会心动的吧?不喝酒的时候她努力装的不在意,喝了酒放飞自我她也没办法控制啊。
“就只有这样?”周憬琛惊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仿佛她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厚颜无耻。
叶嘉的脸颊克制不住地红了,又热又红。
“你想如何?”
周憬琛眼中幽光一闪,蹙了蹙眉头,状似思索。
许久,他才开口试探道:“今夜,我能上床睡吗?”
叶嘉眼睛猛一下抬起,扫向他。
周憬琛又喝了一口汤,坐姿分毫不乱。光照着他半张脸,因为吃面而红透了的嘴唇上还染着水光。他缓和了一下口气,略有几分可怜地道:“天冷了,睡在地上冷得骨头受不住。”
情况有点变化,周憬琛不得不改变对待叶嘉的方式。
就在方才他推开隔壁屋子看到火炕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一件事。眼前的嘉娘,或许不是母亲为他娶回来的叶氏。周憬琛不清楚叶嘉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跟他如今的状况相似。但很快他意识到不是,原先的那个妻哪怕印象稀薄,周憬琛也记得那人也没有渠道懂得这么多东西。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虽说不知是什么缘故落入了他怀中,周憬琛都不想放手。方才在洗漱之时,他回忆了这段时日两人的点点滴滴,意识到之前温水煮青蛙可能不是那么适合。嘉娘,好似比他以为的要洒脱且大胆,并且,她甚少有时下女子的羞怯。或许馋他的美貌,但却在关键时候分的很清楚。
想要让嘉娘在意他,舍不下他,他们之间必须有足够多的纠葛和信任。
叶嘉看他眼睫低垂着,光影的交汇让他看起来颇有些落寞。她心里不由地反省起自己,总叫周憬琛睡地上是不是太过分。其实仔细想想,冬天地寒,她睡床上都觉得冷。周憬琛身子骨再强壮也受不了吧?
……不过,当初睡地上这事儿又不是她要求的!
“你想睡就上来睡,又没人赶你下去,是你自己要下去的。”叶嘉其实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变化。自打昨夜的画面在脑海中晃悠了三四遍后,叶嘉面对周憬琛时的想法就不由得下流了许多。
她也不想下流啊,但是这人总是勾引她哎!
叶嘉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沾了水光的嘴唇上,偷瞄了两眼就被他给逮了个正着。叶嘉脸颊一热,吸了吸鼻子移开视线。还是被人盯着又不愿意服输,就硬着头皮又把目光移回来跟他装无辜。
周憬琛也看出了她的故作镇定,心里好笑面上却十分控诉。
“除此之外,嘉娘没有别的跟我说么?”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素白的手把碗筷放下去,不知何时他那碗面都吃完了。汤也喝完了,真是不动声色的风卷残云。
顿了顿,他又问道:“或者,嘉娘没有什么要问我么?关于我和周家。”
叶嘉心口一跳,抬起眼帘。
“嘉娘一直不与我交心,是因为怕麻烦,还是因为我与母亲没有对你坦白?”周憬琛意识到这个问题一直不挑破,叶嘉还是会跟他装傻下去,干脆捅破了。
叶嘉本来还是想回避,因为这个决定太重要了,可能会影响她十年二十年的人生。她努力的慎重,尽力的冷静。但不可否认,时不时会被周憬琛给引.诱到。这也是她纠结回避的原因,贪图人家美色又下不了决心做好陪伴人一生的准备,一直避重就轻。
从来放任她蒙混过关的周憬琛不知怎么滴忽然强势起来,叶嘉顿时有点猝手不及。
她的心里有点烦躁,心脏跳动的飞快。可是面对周憬琛,她又不想跟他就此彻底无缘。真的是……想要自由又想要抓到难得动心的人,果然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抿了抿唇,叶嘉干脆一梗脖子承认了:“都有。”
叶嘉的脑子一直很清醒,就是太清醒了才会理智地做出选择:“周憬琛,周允安,我确实对你很动心。你的长相,脾性,处事态度都很合我心意,但是你太麻烦了。看得出你不是个普通人,也看得出你有野心和抱负。游龙浅滩,你不会永远留在小地方,总有一天会离开。”
“……离开以后,外界的事情是不可控的。以后你的身边会出现更多的麻烦,很多的诱惑。如今是因为你我同处于微末,朝夕相对,才会有亲密无间的错觉。一旦脱离了这样的环境,一切都会变。外面大千世界,美丽的人、有趣的人不知凡几,谁也不能保证是对方的唯一选择。你不能,我也不能。男女地位的不等,男子面临着更多的诱惑,当真能做到始终如一吗?若不能,未来遇到的事情变不了造成误解。亦或者,当距离或者事情造成认知的偏差,到时候谁又能保证你我还是如今日这般信任彼此。又或者似如今这般能共处一室,同在一盏灯下秉烛夜谈?”
她这么直白的承认,周憬琛反而被她噎住。
周憬琛从未想过叶嘉看起来大大咧咧,想的竟然如此透彻。诚然,外面的世界确实诸多诱惑,人心易变。上辈子周憬琛就经历过太多,太多的面目全非。但是,他总是相信事在人为。
顿了顿,他郑重的问:“那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