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已经快要无法自控的顾乔,闻道成贴心的小声提点道:“您是太子,这里是您的家,您可以随心所欲,带任何您想带的人,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顾乔再一次在心里感激了又暖又好的太子殿下,然后就急匆匆的使用了太子的特权,离开了集英殿的偏殿,准备回到东宫在独处中去处理自己杂乱的情绪。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梳理了,话本里的他,现实里的他,以及他终于重新拥有的家人,他迫不及待的想给他的表姐写一封长长、长长的回信。
写满他的思念,写满他的憧憬,也写满他从未有一刻责怪过他们。
他们能够出现,就已经足够他一辈子去感激了。
说实话,话本里的自己让顾乔觉得既陌生又害怕,他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因为他想成长为阿爹与阿娘所期待的翩翩君子,待人有礼,热爱世界。
可是,顾乔也必须理智的面对一个现实,如果没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话本,没有表姐一家,他大概真的会在顾有银一家的折磨下变成那样冷漠又防备的人。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只有一路顺风顺水、家庭幸福的人,才有可能变成一个没有一点阴暗面的人。
顾乔就不行,不管是话本里,还是现实中。
但幸好的是,他比话本里的自己要更加幸运,他在还没有彻底绝望之前,遇到了那么好、那么好的太子殿下。
被徒留在原地的闻道成,看着顾乔一去不复返的背影一脸懵逼。
他暗示的明明是——你还可以带着我一起走!让我们去东宫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谈谈,四下无人,你想怎么崇拜我、怎么看我都没有问题啊!
怎么能自己走了呢?
顾家神童,不过如此!
好气!
有人利用特权提前走了,也有人利用特权才来了偏殿凑热闹,后者不做他想,自然就是今天无试可考、闲的蛋疼的太子表弟——周三公子周叔辩。
周叔辩伙是同另外两个勋贵出身的伴读一起来的,从功能上划分,他们平时算是一个学渣纨绔小团队。另外两人虽然参加了在贡院举行的阁试,却都没能入四等。一个是努力答了却答的不算理想;一个是连卷子都没写完,因为他受不了贡院那逼仄的格子间,考试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神经质的擦拭桌子和凳子了,就这样了他还是觉得不干净,考完试回家差点把自己给洗秃噜皮。
考试结果下来之后,显而易见的,伴读里只有他们两个很不争气的没有入四等,给他们的老子娘丢了个大脸,被打的不轻。
这直接导致他们对被太子免了参加考试的周叔辩是又爱又恨,学渣小团体岌岌可危,正在面临着一场考试过后的分崩离析。
“下回再有这种免考的好事,也拉兄弟一把,嗯?”左边打着扇子的公子闻添道。
闻添是公主子,也是太子的表亲,只不过是姑表亲。他继承了他娘的姓,也继承了他娘传给他的爵位,打从一出生就有了月俸和食邑,吃穿不愁,放弃努力。
右边正在神游天外的公子叫钱多,他学习也不好,但不是周叔辩和闻添这种全面不行的学渣,而是偏科偏的十分严重且所擅之事毫无实际用途的那种学渣。钱多完全是被拉来凑数的,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天在庙会上遇到的漂亮小姐,一心想要送对方一首词。
三人来到偏殿,本意是来给太子殿下加油助威的,却因为进来的路线不同正好与顾乔一行人擦肩而过。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周叔辩虽然没见到他表哥,但也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表哥不在,小世子还在啊,讨人厌的温篆也在。
周叔辩就像个变色龙似的,先对顾乔进行了一波如春天般温暖的嘘寒问暖,然后就去挑衅温篆了。
温篆当时正在和已经有一些官场经验的白雁低声交流。这两人都挺欣赏彼此的,互惠互利方面的那种欣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很难有什么纯粹的朋友了,他们自己清楚这点,也很高兴对方很清醒的知道这点——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来交朋友的,
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虽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谈正事,但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联络感情。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样子,和其他紧张的考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叔辩“不怀好意”的靠近时,温篆就已经发现了,他故意假装没有意识到,就是为了等着周叔辩先出招,他好“迫于无奈”不得不反击。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尽忠去而又返。
尽忠在显国公府最缺人手的时候,被调去跟在世子身边伺候了一段日子,后来随着国公府过去的忠仆渐渐被一点点的找了回来,尽忠也就得以重新回到了太子身边。因为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他和他干爹福来都成功成为了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如今尽忠来,那必然是太子有什么重要的或者私密的事情交给了他。
周叔辩对于他表哥的一切都保持着高度的重视,只能恨恨的看了一眼温篆,在心里想着,算你小子幸运,今天暂时先放过你!
温篆笑的还是那么岁月静好,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是啊,真是太幸运了。
到底是谁幸运,可不好说。
尽忠把几张纸交给了闻道成版的小世子,这是顾乔在回东宫的路上想起来的,赶忙让尽忠给送了过来:“殿下说,您看了信之后,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闻道成点点头,只看了纸上的一个开头,确实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信是司徒容寄来的那一摞中的一部分,开头特意另起了一张,内容没有和顾乔谈话时的唠唠叨叨,字迹都婉约清秀了不少。
信的主题是和顾乔介绍了一下她已经有了婚约,未婚夫就在京中,是个有名的才子,如果顾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当然,如果顾乔不需要,也只要在回信的时候告知她一声就可以了。她并没有在信里提及那人的名讳,大概是怕顾乔若知道了人名,顾及礼仪上门拜访,反而给还在病中的顾乔增添没必要的负担。
司徒容只是先给顾乔介绍了一下她的未婚夫的基本情况,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多少还是带了些恨不能把心爱之人带到家人面前的认识的小女儿心态吧。
看上去像是在单纯的给顾乔介绍,但仔细一品,几乎都是在夸自己未婚夫的。顾乔和司徒容这对姐弟在这方面出奇的一致,明明两个人几乎没见过面,但在表达喜欢的情绪总是炙热又浓烈,对喜欢的人的崇拜与信任是绝不会掩藏的。
此时此刻的顾乔,和话本里他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个最大的变化。
话本里他早已经失去了表达喜欢的能力,很难再去相信任何人;但此时此刻的他却还保留着心中最初最柔软的样子,他虽然知道前路艰辛、多有黑暗,可他并不惧怕,始终手握希望。
他们的喜欢,永远是藏不住的。
它会跳跃在脸上,眼睛里,以及字里行间。
顾乔把信交给闻道成,就是希望闻道成能把这一部分信,转交给他未来的表姐夫。顾乔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改变表姐夫短命的未来,但至少他希望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不要留下什么感情上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