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鹃早已被雨凤那桌惊动,本来以为有客人闹酒,这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心想有云飞阿超在,雨凤吃不了亏,没有太在意。这时,听到“展家二少爷”几个字,就像有个巨雷,在她面前炸开。她跳起身子,想也不想,就飞快地跑了过来,一看到云翔,她的眼睛就直了。

同时,郑老板、金银花都惊愕地跑了过来,金银花一眼看到阿超对客人动粗,就尖叫着说:

“哎哟,阿超小兄弟,你要是喜欢打架,也得出去打!这儿是待月楼,你敢砸我的场子,得罪我的客人!以后,你就不要想进待月楼的大门了!”阿超见情势不利,只得放手。

云翔咳着,指着阿超。

“咳咳……阿超!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让你是怎么死的,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一抬头,他接触到雨鹃那对燃烧着烈火的眸子,“哟!这不是萧家二姑娘吗?来来来!”大叫,“小二!我要跟这位姑娘喝酒!搬凳子来,拿酒来……”

云飞睁大眼睛,看着姐妹两人,一时之间,百口莫辩。心里又急又怒又痛,这个场面,根本不是说话的场合,他急急地看雨凤。

“雨凤,我们出去说话!”

雨凤动也不动,整个人都傻了。

“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好不容易,这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全聚在一块儿了,简直是家庭大团圆,干什么还要出去谈呢?”云翔对雨凤一鞠躬,“我来跟你好好介绍一下吧!在下展云翔,和这个人……”指着云飞,“展云飞是亲兄弟,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共同拥有展家庞大的事业!”

客人们一阵惊叹,就有好几个人上去,和云翔打招呼。云翔一面左左右右招呼着,一面回头看着雨鹃。

“来来来!让我们讲和了吧!怎样?”

雨鹃端起桌上一个酒杯,对着云翔的脸,泼了过去。

云翔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满头,立刻大怒,伸手就抓雨鹃。

“你给我过来!”

雨鹃反身跑,一面跑,一面在经过的桌子上,端起一碗热汤,连汤带碗砸向云翔,云翔急忙跳开,已经来不及,又弄了一身汤汤水水。这一下,云翔按捺不住了,冲上前去,再追。雨鹃一路把碗盘砸向他。

客人躲的躲,叫的叫,场面一片混乱。金银花跺脚。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

待月楼的保镖冲了进来,很快地拦住了云翔。

雨鹃就跑进后台去了。

雨凤看到雨鹃进去了,这才像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跟着雨鹃往后台走。云飞慌忙拦住她,祈求地喊:

“雨凤,我们必须谈一谈!”

雨凤站住,抬眼看云飞。眼底的沉痛和厌恶,像是一千万把冰冷的利刃,直刺他的心脏。她的声音中滴着血,恨极地说:

“人间,怎么会有像你们这样的魔鬼?”

云飞大震,被这样的眼光和声音打倒了,感到天崩地裂。

雨凤说完,一个转身,跟着雨鹃,飞奔到后台去了。

雨鹃奔进化妆间,就神情狂乱地在梳妆台上翻翻找找,把桌上的东西推得掉了一地,她顾不着掉落的东西,打开每一张抽屉,再一阵翻箱倒柜。雨凤跑进来,看到她这样,就呆呆地站在房中,睁大眼睛看着。她的神志,已经被展家兄弟,砍杀得七零八落,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零乱,内心里痛入骨髓,实在顾不得雨鹃在做什么。

雨鹃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又烦躁地去翻道具箱,一些平剧用的刀枪滚了满地。

雨鹃看到有刀枪,就激动地拿拿这样,又拿拿那样,没有一样顺手。她转身向外跑,喊着:

“我去厨房找!”

雨凤一惊,这才如梦初醒,伸手抓住了她,颤声问:

“你在做什么?”

“我找刀!我去一刀杀了他!”她两眼狂热,声音激烈,“机会难得,下次再见到他,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我去杀了他,我给他偿命,你照顾弟弟妹妹!”说完,转身就跑。

雨凤心惊肉跳,拦腰一把抱住她。

“不行!你不许去……”

雨鹃拼命挣扎。

“你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我想过几千几万次,只要给我碰到他,我就要他死!现在,他在待月楼,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只要一刀刺进他的心脏,就可以给爹报仇……”

“你疯了?”雨凤又急又心碎,“外面人那么多,有一半都跟展家有关系,怎么可能让你得手?就是金银花,也不会让你在待月楼里杀人,你根本没有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要试一试,我好歹要试一试……”雨鹃哀声大喊。

雨凤心里一阵剧痛,喊着:

“你别试了!我已经不想活了,你得照顾弟弟妹妹……”

雨鹃这才一惊,停止挣扎,抬头看雨凤。

“你说什么?”

“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雨鹃跺脚。

“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你不想活也得活!是谁在爹临终的时候答应爹,要照顾弟弟妹妹?”她吼到雨凤脸上去,“我告诉你!你连不想活的资格都没有!你少在这儿头脑不清了!报仇,是我的事!养育弟妹,是你的事!我们各人干各人的!我走了!”她挣脱雨凤,又向门口跑。

雨凤飞快地追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

“我不让你去!你这样出去,除了送死,什么便宜都占不到……你疯了!”姐妹两个正在纠缠不清,金银花一掀门帘进来了。看房间里翻得乱七八糟,东西散落满地,姐妹两个还在吵来吵去,生气地大嚷:

“你们姐妹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雨鹃喘着气,直直地看着金银花,硬邦邦地说:

“金大姐,对不起,我必须出去把那个王八蛋杀掉!我姐和我的弟妹,托你照顾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来生再报!”

金银花稀奇地睁大眼睛。

“赫!你要去把他杀掉?你以为他是白痴?站在那个大厅里等你去杀?人家早就走掉了!”

雨鹃怔住。

“走掉了?”她回头,对雨凤跺脚大喊,“都是你!你拦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报父仇吗?难道你对他们展家动了真情,要哥哥弟弟一起保护吗……”雨凤一听雨鹃此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瞪着雨鹃说:

“你……你……你这么说,我……我……”

雨凤百口莫辩,抬头看着房中的柱子,忽然之间,一头就对柱子撞去。金银花大惊,来不及阻拦,斜刺里一个人飞蹿过来,拦在柱子前面。雨凤就一头撞在他身上,力道之猛,使两人都摔倒于地。

金银花定睛一看,和雨凤滚成一堆的是云飞。阿超接着扑进门来,急忙搀起云飞和雨凤。

云飞被撞得头昏眼花,看着这样求死的雨凤,肝胆俱裂。心里,是滚锅油煎一样,急得六神无主。还来不及说什么,雨凤抬眼见到他,就更加激动,眼神狂乱地回头大喊:

“雨鹃,你去拿刀,我不拦你了!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你放手干吧!”金银花忍无可忍,大喊一声:

“你们可不可以停止胡闹了?这儿好歹是我的地盘,是待月楼耶!你们要杀人要放火要发疯,到自己家里去闹,不能在我这儿闹!”

金银花一吼,姐妹俩都安静了。

云飞就上前了一步,对金银花深深一揖。

“金银花姑娘,真是对不起,今晚的一切损失,我都会负担。我和她们姐妹之间,现在有很深很深的误会,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向她们解释一下?”金银花还没有回答,雨凤就急急一退。她悲切已极、痛恨已极地看着云飞,厉声地问:

“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你姓展还是姓苏?”

云飞咬咬牙,闭闭眼睛,不能不回答。

“我告诉过你,我还有一个名字叫云飞……”

雨凤凄厉地喊:

“展云飞,对不对?”

云飞痛楚地吸了口气。

“是的,展云飞。可是,雨凤,我骗你是因为我不得不骗你,当我知道云翔做的那些坏事以后,我实在不敢告诉你我是谁,那天在山上,我已经要说了,你又阻止了我,叫我不要说……”

雨凤悲极地用手抱着头,大叫:

“我不要听你,不要见你!你滚!你滚!”

金银花大步走上前去,把云飞和阿超一起往门外推去。

“对不起!她们萧家姑娘的这个闲事,我也管定了!你,我不管你是苏先生还是展先生,不管你在桐城有多大的势力,也不管你什么误会不误会,雨凤说不要听你,不要见你,就请你立刻离开我们待月楼!”

云飞还要挣扎着向里面走,阿超紧紧拉住了他,对他说:

“我看,现在你说什么,她们都听不进去,还是先回去,面对家里的问题吧!”

云飞哪里肯依,可是,金银花怒目而视,门口保镖环伺,郑老板在外面踱步。一切明摆在面前,这不是谈话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心乱如麻,双眼哀伤地看着雨凤,茫然失措地被阿超拉走了。

云飞和阿超一去,金银花就走到两姐妹身边,把姐妹二人,一手一个地拥住。

“听我说!今天晚上,为了你们姐妹两个,我关上大门,不做生意了!闹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我的待月楼,会不会跟着你们两个遭殃!这些也就不管了,我有两句知心话跟你们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有多恨,可是,那展家财大势大,你们根本就斗不过!”

雨鹃激动地一抬头。

“我跟他拼命,我不怕死,他怕死!”

“你这样疯疯癫癫,能报什么仇?拼命有什么用?他真要整你,有几百种方法可以做,管保让你活不成,也死不了!”

雨鹃昏乱地嚷:

“那我要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你们对展家来说,像几只小蚂蚁,两个手指头一捏,就把你们全体捏死了!不去动你们,去动你的弟弟妹妹可以吧?”金银花耸了耸肩,“我劝你们,不要把报仇两个字挂在嘴上了,报仇,哪有那么简单!”

雨凤听到“动弟弟妹妹”,就睁大眼睛看雨鹃,眼里又是痛楚,又是恐惧。

雨鹃也毛骨悚然了。

“唱本里不是有一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要报仇,也不急在这一时呀!”金银花又说。

雨鹃听进去了,深深地看金银花。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几个小的,是不是?你们姐妹要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们怎么办呢?所以,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晚照样表演!暂时就当他们兄弟两个不存在,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对不对?弟弟妹妹还是要穿衣吃饭,是不是?”

姐妹两个被点醒了,彼此看着彼此,眼光里都盛满了痛楚。然后,两人就急急地站起身来,毕竟是在大受打击之后,两人的脚步都踉踉跄跄的。

“我们快回去吧!回去再慢慢想……回去看着小三小四小五……”雨鹃沉痛地说,“要提醒他们小心……”

“是的,回去再慢慢想……回去看小三小四小五……”雨凤心碎地重复着。

姐妹俩就彼此扶持着,脚步蹒跚地向外走,一片凄凄惶惶。

金银花看着她们的背影,也不禁跟着心酸起来。

这晚,萧家小屋里是一片绝望和混乱。雨鹃在里间房,对小三小四小五警告又警告,解说又解说:苏大哥不是好东西,他是展家的大少爷,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的仇人,以后,要躲开他们,要防备他们……三个孩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困惑,没有人听得懂,没有人能接受这种事实!

雨凤站在外间的窗前,看着窗外,整个人已被掏空,如同一座雕像。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雨鹃筋疲力尽地走了过来。

“他们三个,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