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黄鹂告辞回家了。等黄鹂一走,大家就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她,从她的头发,到她的服装,到她的谈吐,到她的容貌,批评得没个完。诗尧站在屋里,望着大家,神采飞扬地问:
“我的眼光不坏吧?她来主持这个节目,成功率已经高达百分之八十。”
“失败率也达百分之八十!”
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大家都吃了一惊,看过去,却是整晚没说过话的小双。她依然笑吟吟的,斜倚在唱机边,眼睛望着诗尧。
“为什么?”诗尧问,“她不够漂亮吗?”
“很够,太够了。”小双说,“可惜你不主办选美节目。”
“怎么讲?”诗尧盯着她,“一个节目主持人该具备的条件,应该要应对自如,要漂亮,要能言善道,要八面玲球,要人见人爱……”
“为什么?”小双睁着对大大的眼睛,“我觉得,她该具备的是丰富的常识、纯熟的国语、高贵的气质、优美的风度、高深的学问,最要紧的一项,是必须言之有物!黄鹂,选她做交际组组长,很不错;选她饰演漂亮的交际花,也不错;选她当女朋友,可以引人注意;选她当太太……”她笑了,“可以飞黄腾达。选她当你的节目主持人,不够资格!”
“我还是不懂。”诗尧蹙起眉头,显得十分不快,“我觉得,你对她有那种女性直觉的敌意!”
小双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了。她转过身子,关掉唱机,冷冷地说:“那么,我就不说了。”
她转身就向房里走,诗尧一下子拦在她前面。
“慢一点,你说清楚,为什么她不行?给我一个最具体的理由!”小双站住了,她沉吟了一下。
“你那个节目的重心是什么?”
“音乐。”
“我放了一晚上的唱片,放些什么?”
“就是我选出的那沓民谣唱片呀!”
“她主持你的节目,竟对你选的唱片丝毫不研究吗?无论如何,她也该有一些兴趣啊!事实上,她不喜欢音乐,或者,她根本不懂音乐,因为她对这些唱片毫不注意。要不然,她就是太急于表现她自己了。你要知道,电视观众对节目内容的注意更胜于主持人的美丑。而访问节目必须针针见血,并不是阿谀谄媚,假若你让她主持访问,只怕所有的话被她一个人讲光了,被访问者还来不及说话呢!老实说,我早看厌了电视上访问明星:‘你越来越漂亮啦,你越来越年轻啦,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啦,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的另一半是谁呀?’假若你的节目水准,也不过如此,那么,是我多管闲事!假如你真想制作一套有深度有水准的东西,你就必须请一个有深度有水准的人出来!”
“很好。”诗尧的脸涨红了,额上的青筋又暴露了出来,呼吸沉重地鼓动着他的鼻翼。他冒火了,他又冒火了。“你聪明,你能干,你懂音乐,告诉我,哪儿去找这个有深度有水准的人,你吗?”
“别取笑我,”小双挺着背脊,扬着眉毛,眼睛清亮而有神,“我有自知之明,我当然不够格去当你这个主持人,但是我认识一个人,却有足够的资格,假若你能冷静一点,我倒可以向你推荐!”
“是谁?你说!”诗尧大声问。
“是你!”小双清清脆脆地说。
室内静了两分钟,然后诗尧仰天大笑了。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你真会讽刺人。不要黄鹂那样的美女,却要一个男人,一个跛腿的、残废的男人!你要我去博取同情票吗?”
“哼!”小双轻哼了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别让我笑话你,朱副理,别让我轻视你,朱副理。埃德·苏利文又老又丑又是男人,他的节目在美国已风行了十几年!打不破观念上的症结,当什么企划部副理!”
小双说完,头一扬,长发在空中画下一道弧线,掉转身子,她向室内就走。这次,诗尧没有拦阻她,他呆了,他整个人都呆在那儿了。小双走到客厅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用手扶着门框,她脸上的线条放柔和了,眼底,却又浮上她常有的那种冷漠与倨傲,她轻声地再说了几句:
“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以审美的观点来看,黄鹂确实是个美丽的女人,也确实能言善道,八面玲规,你的眼光真的不错!假若你能压制下她想上电视的虚荣心,倒很可以娶回来做个贤内助!”
她走了,走进屋子里面去了。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客厅门口之后,我们大家仍然静悄悄地站在屋里,连平日爱说爱笑的奶奶,都被噤住了。好一会儿,爸爸才轻呼出一口气来,转头对妈妈说:
“这一代的孩子,你还能小看他们吗?一个晚上,领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真是后生可畏呢!”
诗尧仍然站在那儿发愣,显然,小双把他完全弄迷糊了,他脸上逐渐浮起一层迷惘的、嗒然若失的神情。爸爸走过去,用手重重地在他肩上压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就进屋里去了。我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对着镜子默立了三秒钟,然后,我折回到客厅里,站在诗尧面前,我重重地说:
“哥哥,我投小双一票,不,投她一百票,一千票,因为她是真实而不虚伪的!”
我回到卧室去给雨农写信,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告诉他,最主要的,我要说明,我虽然长得明眸皓齿,却并非如花似玉,我是个平凡的女孩!写完了信,我回过头去,望着已经蒙昽欲睡的小双,我在信上又加了一句:“小双是个不平凡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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