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别走!千万别走!”卢友文拦住我,“我有急事,非出去不可。但是,我一出去,小双可以整夜坐在这儿淌眼泪。奇怪,以前的小双不是顶坚强的吗?什么事都不肯掉眼泪的吗?可是,我告诉你,诗卉,事实上我娶了一个林黛玉做太太,偏偏我又不是贾宝玉,对眼泪真是怕透了!小双流起眼泪来呵,简直可以淹大水!”
我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偷眼看小双,她极力忍耐着,但是,眼眶儿已经有点红了。我只好站定,靠在门框上,望着他们发呆。卢友文又折回到小双面前,说:
“有事和你商量!”
小双挺了挺背脊。
“有什么事,你说吧!”她咬了咬嘴唇,“诗卉又不是外人!你还要避讳吗?”
“那么,”卢友文沉吟了一下,“我需要一点钱。”
小双直直地望着他。
“你是回来拿钱的!”她说,“如果你不缺钱用,你会不会回来这一趟呢?”
“别鸡蛋里挑骨头好不好?”卢友文皱起了眉头,“我没有时间耽误,也不想吵架,你拿三千块给我!”
“三千块!”小双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你以为我挖到金矿了?我从什么地方变出三千块钱给你?而且……你要三千块钱干什么?”
“不要管我要钱干什么,”卢友文恼怒地说,“你只要把钱给我就行了!”
“我……我哪里有钱?”
“少装蒜了!”卢友文那两道浓眉虬结到了一块儿,脸色变得相当阴沉而难看,“诗卉在这儿,你难道一定要我抓你的底牌吗?”
“我的底牌?”小双愕然地张大了眼睛,脸色雪白,眼珠乌黑晶亮,她诧异地说,“我有什么底牌?”
“你弄得我不耐烦了!”卢友文大声说,“别做出那副清白样子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上星期诗尧才给你送过钱来!而且不是小数字!”
我的心怦然一跳,诗尧,诗尧,你这个浑蛋!你毕竟和她单独见面了,而且还留下把柄给那个丈夫!我望向小双,她却并不像做了任何虚心事,她依然是那样坦然,那样无畏无惧,那样一团正气。迎视着卢友文的眼光,她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打电话问李谦的!他说你那两支歌早就卖掉了!电视上也早就唱出来了。奇怪,居然有那种冤大头的唱片公司,出钱买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歌!可见,嘿嘿……”他冷笑了一声,“这之中大有问题!好吧,我也不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把钱给我就行了!”
小双的呼吸急促,声音震颤:
“你……你在暗示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暗示!”卢友文大叫,“我的意思只是说,你杜小双了不起!你杜小双是天才!你随便涂几句似通非通的歌词,居然就能变成钞票!你伟大!你不凡!你有本领!好了吧?现在,你可以把钱给我了吧!”
小双颤抖着,她拼命在压抑自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眼睛黑黝黝地盯着卢友文,眼光里充满了悲哀,充满了愤怒,充满了委屈。她的声音,却仍然极力维持着平静:???c0
“友文,你做做好事。是的,我收了一万块钱,人家买我的歌曲,主要是电视公司肯唱,是的……这是诗尧的介绍和帮忙……但是,绝无任何不可告人的事……你别……别夹枪带棒地乱骂。我写歌词,卖歌曲,这……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我说过这是可耻的事吗?”卢友文大吼了一句,用手紧握着小双的胳膊,小双在他那强而有力的掌握下挣扎。卢友文喊着:“你到底给不给我钱,你说!你说!”
“友文,友文!求求你,”小双终于哀恳地喊了出来,“你让我留下那笔钱来,等生产的时候用吧!”
“生产!距离你生产还有两个月呢!到那时候,我早就有一笔稿费了!”
“友文,我不能期望于你的稿费呀!那太渺茫,太不可靠……”小双脱口而出,接着,就大喊了一句,“哎哟,你弄痛了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奔上前去,我一把抓住卢友文的手腕,摇撼着他,推着他,我叫着说:
“你疯了!卢友文!你会弄伤她!她肚子里有孩子呢!你疯了!你还不放手!”
卢友文用力把小双一推,松了手。小双站立不住,差一点摔到地板上去,我慌忙抱住了她。她忍耐着,倔犟地忍受着这一切,身子却在我手臂里剧烈地颤抖。卢友文仍然站在我们面前,高得像一座铁塔,他的声音撕裂般地狂叫着:
“小双!我警告你!永远不要嘲笑我的写作!永远不要嘲笑我的写作!”
小双颤巍巍地从我怀抱里站起来,立刻显出满面的沮丧和懊悔,她胆怯地伸手去摸索卢友文的手,她急切地解释:
“对不起,友文,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是我错,都是我错!”
我坐在地板上,深抽了一口凉气。搞了半天,都是她错哩!这人生,还有一点真理吗?我想着,眼光仍然直直地望着他们。于是,我看到卢友文用力地甩开了小双的手,就跑去一个人坐在藤椅里,用两只手抱住头,好像痛苦得要死掉的样子。小双慌了、急了,也吓坏了,她跑过去,用手抚摩着卢友文的满头乱发,焦灼地、担忧地、祈求地说:“友文!友文?你怎样?你生气了?”
卢友文在手心中辗转地摇着头,他苦恼地、压抑地、悲痛地说:
“你瞧不起我!我知道,你根本瞧不起我!我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但是,你瞧不起我!”
小双立即崩溃了,她用双手抱紧了卢友文的头,好像一个溺爱的母亲,抱着她打架负伤的孩子似的。她急急地、赌咒发誓地说:
“友文!我没有!我没有,如果我瞧不起你,我就不得好死!友文,我知道你有天才,有雄心,但是,要慢慢来,是不是?罗马也不是一天造成的,是不是?友文,我没有要伤你的心,我不该说那几句话,我不该苛求你……我……我……我……”她说不下去了,她的喉咙完全哽住了,已经在她眼眶里挣扎了很久的眼泪,这时才夺眶而出。卢友文抬起头来了,他用苦恼的、无助的、孩子般的眼光看着小双,然后,他把小双的身子拉下来,用胳膊紧紧地拥抱着她,他说:
“小双!你为什么这么命苦!难道除了我卢友文,你就嫁不着更好的丈夫吗?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吃苦?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为什么这样不争气?为什么?”
他那样痛心疾首,他那样自怨自艾,使小双顿时泪如泉涌。她用手捧着他的头,睁大那带泪的眸子望着他。她抱他、抚摩他、拥紧他,一面不住口地说:
“我没有命苦,我没有命苦,友文,你是好丈夫,你是的,你一直是的!”
然后,小双挣脱了他,跑到卧房里面去了。只一会儿,她又跑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大沓钞票,也不知道是多少,她把钞票往他外衣口袋里一塞,就强忍着眼泪,用手梳理着他乱蓬蓬的头发,低言细语地说:
“你不是还有事吗?就早些去吧!免得别人等你!”
“我不去了。”卢友文说,“我要在家里陪着你,我要痛改前非,我要……”
“你去吧!友文!”小双柔声说,爱怜地而又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你去吧!只是,尽早回来,好吗?你如果不去,整夜你都会不安心的!”
“可是……”卢友文瞅着她,“你不会寂寞吗?”
“有诗卉陪着我呢!”
“那么,”卢友文站起身来,犹疑地看看我,“诗卉,就拜托你陪陪小双……”
我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各种复杂的心情在我胸腔里交战,我迅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