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所有的人。”王孝城凝视了何慕天几秒钟,后者的神情,看来十分平静安宁,那深湛的眼睛是柔和的,安详的。他拉拉何慕天的袖子,说:

“我们在山上走走吧!”

两个人踏着落叶,迎着秋风,在山间的小径上缓缓步去。走了一段,穿出树林,面前豁然开朗,已走到了山顶上,有一片小小的草地,站在那儿,可以看到山下层层的绿色田畴,和农家的袅袅炊烟。何慕天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说:

“你也坐坐吧。”

王孝城也坐了下来。何慕天说:

“你来——有什么事吗?如峰在公司里如何?大家对他服不服?”

“好极了!”王孝城说,“公司的业务似乎比你处理得还好,泰安是越办越大了,他正在扩张,预备把产品外销到欧美一带去。”

“我知道他会办得好,”何慕天微笑了,“他生来就有商业天才。其他的人呢?”

“我这儿有一封信,”王孝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是一个人托我带给你的,我想,你会对它感兴趣。”

何慕天接过信封,抽出了信笺,借着落日的余光,他看了下去。这是一封写得十分清爽而干净的信,字迹娟秀雅丽:

亲爱的爸爸:

我这样称呼您,希望您不会觉得诧异,虽然这还是我第一次喊您“爸爸”,但,您在我心中,早就是个最慈祥而亲切的好爸爸了。几天之前,妈妈才把你们以前的故事,源源本本地告诉我,说真的,在妈妈没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有种感觉,觉得往日的一切,一定是造物的捉弄,而不是谁有过失。我曾经为自己是个私生女而难过,(多幼稚!生命的本身原无过失,是吗?)现在,我却庆幸自己不止有一个好妈妈,还有两个好爸爸!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和您在一起,那时候,让我再来承欢膝下,补偿十八年来(不,十九年了)和您的疏远及隔离。好吗?爸爸?

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中,隐居在山上的您,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至于山下的我们,却有多少不同的发展!这些,您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我还是再说一说吧!我已于今年暑假考上了师大国文系,以后,愿做一个执教鞭的好老师,日日和青年们相处。如峰说我一直像小娃娃,怎么能做老师?您认为呢?如峰把公司弄得很好了,他说还要等四年,我才能毕业,真是件不耐烦的事!(我写得这么坦白,您别笑我。)我们已在大学放榜后的第三天订了婚,只有自己家里的人参加,唯一的客人是顾德美,她坚持我结婚之日要当我的伴娘,说她是名副其实的介绍人。那是个小小的订婚宴,美中不足的,是您没有参加。爸爸(我指的是家里的爸爸)已经画出了五十张画,等到画满了一百幅画,就准备开一个画展,我们都对这画展抱着极大的希望。至于妈妈呢?她要我悄悄地告诉您,她祝福您!希望您快乐!我想,您一定急于要知道霜霜的情形,您会奇怪吗?她已经成了我最要好的姊妹,今年她没有考大学,现在她正在读补习班,准备明年和晓白一起考。晓白,在这儿,我必须顺便把他的情形也提一提,他在少年感化院已经一年了,一年中,他读了不少的书,脾气也不像往日那样急躁,下个月,他就可以从感化院里出来了,妈妈正为迎接他而忙碌呢!我和如峰都有一个秘密的希望,希望霜霜能和晓白建立一份最深的感情(像我和如峰一样)。不过,看情形并不太容易,虽然霜霜常常去感化院看晓白,晓白也经常写信给霜霜,但他们都太客气,似乎不大自然。好在来日方长,许多事现在都未能预卜,让他们慢慢地发展吧!

我写了这么多,您会厌烦吗?最后,我还要告诉您一句话,大家都想您,大家都爱您,大家都渴望您回来!爸爸,什么时候您能结束您的隐居生活,让我当面叫您一声“爸爸”!趁王伯伯上山之便,我托他把这封信带给您。除了信之外,我还托他带上我的敬意和爱意!

即请

福安

儿晓彤敬上

何慕天看完了信,慢慢地把信纸折叠起来,收进了信封里。然后抬头凝视着远处的天边,晚霞正绚烂地散布开来,落日圆而大,迅速地向山谷中沉落。他闪动着眼睛,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竟呼吸急促而眼眶湿润。低低地,他自语似的说:

“那是一个好孩子。”

“谁?”王孝城问。

“晓彤。”

“他们都是好孩子,”王孝城说,“晓彤、晓白、霜霜和魏如峰。”

何慕天点了点头,是的,他们都是好孩子,每一个!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