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黎明来临了。

涵妮已经被送进卧室,在复病后的疲倦下睡着了。云楼也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的靠椅里,他看着曙色逐渐地染白了窗子,看着黎明的光亮一点点地透窗而入,他不想再睡了,脑中只是循环地、反复地想着涵妮。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件类似的恋爱,那个被你深爱着的人,可能会因你的爱情而死。他几乎懊恼着爱上了涵妮,但是,一想起涵妮那份柔弱,那份孤独,和那份她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热情,他就又觉得满怀充满了对涵妮的痛楚的爱。涵妮,那是个多么特别的女孩!她的爱情那样专注、强烈和一厢情愿!一句温和的话都可以让她高兴致死,而一句冷淡的话却可以让她伤心致死!他怎能不爱上这女孩子呢!她能使铁石心肠,也为之泪下!

有人敲门,惊散了云楼的思潮,在他还没有答复之前,门开了,雅筠很快地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她靠在门上,眼光直视着云楼,用一种哀愁的、怨愤的语气说:

“云楼,你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才放手吗?”

云楼跳了起来,他以坚定的眼光迎接着雅筠,觉得自己的血液在翻滚,沸腾。

“伯母!”他喊,“你这是什么话?”

“你不知道你在杀她吗?”雅筠急促地说,紧紧地盯着云楼的脸,“如果她再昏倒一次,天知道她还会不会醒来?云楼,你这是爱她吗?你这是在杀她!你知道吗?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你别把你那些罗曼蒂克的梦系在她的身上!你要找寻爱情,到你的女同学身上去找,到翠薇身上去找!但是,你放掉涵妮吧!”

“伯母,”云楼激动了,有股怒气冲进了他的胸腔,“你说这话,好像你从没有恋爱过!”

雅筠一愣,云楼像是狠狠地打了她一棒,使她整个呆住了。是的,她的责备是毫无道理的事!这男孩子做错了什么?他爱上了涵妮,这不是他的过失呀!爱情原是那样不可理喻的东西,她有什么权利指责他不该爱涵妮呢?假若这样的爱是该被指责的,那么当初的自己呢?她昏乱了,茫然了,但是,母性保护幼雏的本能让她不肯撤退。她软化了,望着云楼,她的声音里带着祈求:“云楼,我知道我不该责备你,但是,你忍心让她死吗?”

“伯母!”云楼愤然地喊,血涌进了他的脑子里,一夜未睡使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我要她活着!活得好!活得快乐!活着爱人也被人爱!您懂吗?爱情不是毒药!我不是凶手!”

“爱情是毒药!”雅筠痛苦地说,“你不了解的,你还太年轻!”

“伯母,”云楼深深地望着雅筠,紧锁着眉头说,“无论如何,你现在让我不要爱涵妮,已经太迟了!即使我做得到,涵妮会受不了!您明白吗?你一直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知道今晚的事故怎样发生的?你知道涵妮在楼下等我回来吗?你知道她如何哭着责备我要走吗?如何求我留下来吗?伯母,您的谎言把我们拴起来了!你现在无法赶我走,我留下来,涵妮死不了,我走了,涵妮才真的会活不下去。你相信吗?”

雅筠注视着云楼,这是第一次,她正视他,不再把他看成一个孩子。他不是孩子了,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他每句话都有着分量,他的脸坚决而自信。这个男人会得到他所要的,他是坚定不移的,他是不轻易退缩的。

“那么,”雅筠咬了咬牙,“你爱她?”

“是的,伯母。”云楼肯定地说。

“你真心爱她?”雅筠再逼问了一句。

“是的,伯母。”云楼迎视着雅筠的目光。

“你爱她什么地方?”雅筠追问,语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力量,“她并不很美,她没有受过高深的学校教育,她有病而瘦弱,她不懂得一切人情世故,她不能过正常生活……你到底爱她什么地方?”

“她美不美,这是个人的观点问题,美与丑,一向都没有绝对的标准,在我眼光里,涵妮很美。”云楼说,“至于其他各点,我承认她是很特别的,”望着雅筠,他深思地说,“或者,我就爱她这一份与众不同。爱她的没有一些虚伪与矫饰,爱她的单纯,爱她的稚弱。”

“或者,那不是爱,只是怜悯,”雅筠继续盯着他,“许多时候,爱与怜悯是很难分野的。”

“怜悯中没有渴求与需要,”云楼说,“我对她不只有怜惜,还有渴求与需要。”

“好吧!”雅筠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说你爱定了她,决不放弃,是吗?”

“是的,伯母。”云楼坚决而有力地回答。

“你准备爱她多久呢?”

“伯母!”云楼抗议地喊,“您似乎不必一定要侮辱我,恕我直说,您反对我和涵妮恋爱,除了涵妮的病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吗?”他的句子清晰而有力地吐了出来,他的目光也直视着雅筠,那神情是坚强、鲁莽,而略带敌意的。

雅筠再一次被他的话逼愣了,有别的原因吗?或者也有一些,她自己从没有分析过。经云楼这样一问,她倒顿时有种特别的感觉。看着云楼,这是个可爱的男孩子,这在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了,如果有别的原因,就是她太喜欢他了。她曾觉得他对涵妮不利,事实上,涵妮又焉能带给他幸福与快乐?这样的恋爱,是对双方面的戕害,但是,在恋爱中的孩子是不会承认这个的,他们把所有的反对者都当做敌人。而且,压力越高,反抗的力量越强,她明白自己是完全无能为力了。

“你不用怀疑我,”她伤感地说,“我说过,假若涵妮是个健康而正常的孩子,我是巴不得你能喜欢她的。”凝视着云楼,她失去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软弱的、无力的感觉。“好了,云楼,我对你没什么话好说了,既然你认为你对涵妮的感情终身不会改变,那么,你准备娶她吗?”

“当我有能力结婚的时候,我会娶她的。”云楼说。

“可是,她不能结婚,我告诉过你的。”

“但是,您也说过,她的病有希望治好,是不?”云楼直视着雅筠。

“你要等到那一天吗?”雅筠问,“等到她能结婚的时候再娶她?”

“我要等。”

“好,”雅筠点了一下头,“如果她一辈子不能结婚呢?”

“我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