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蕾怔了怔,歪过头去看致文,她眼底闪烁着一抹惊异的光芒。她的神思还在致中和他的口琴上面,蓦然间被拉回到杜甫的诗上,使她在一时间有些错愕。她瞪着致文,心神不宁。
致文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就又低头去弄那树根,那树根是个球状的多结的圆形,沉甸甸而厚笃笃的。
“我想,”他从容地说,“你已经忘记我们刚刚谈的题目了。”
“哦,”初蕾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杜老头离我们已经太远了。”她望向海,海面波潮起伏,暮色中闪烁着点点粼光。沙滩是绵亘无垠的,海风里带着浓浓的凉意,暮色里带着深幽的苍茫。致中正踏着暮色,大踏步地走来。初蕾把下巴放在膝上,虚眯着眼睛无意识地望着那走来的致中。
致文不经心地抬了抬头。
“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他忽然说,“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
她立即回头望着致文,眼睛闪亮。
“谁的句子?”她问。
“不太远的人,徐志摩。”他微笑着。
她挑起眉毛,毫不掩饰她的惊叹和折服。
“你知不知道,致文?你太博学,常常让人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渺小。”
他的脸涨红了。
“你知不知道,初蕾?”他学着她的语气,“你太坦率,常常让人觉得在你面前很尴尬!”
她笑了。“为什么?”
“好像我有意在卖弄。”
她盯着他,眼光深挚而锐利。
“你是吗?”她问。
“是什么?”他不解地。
“卖弄。”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狼狈。
“是的。”他坦白地说,“有一些。”
她微笑起来,眼光又深沉又温柔,带着种醉人的温馨。她喃喃地念着:
“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她深思,摇摇头。“不好,我不喜欢,太消极了。对我而言,情况正好相反。”
“怎么说?”
“无论你的梦多么不圆,周围都灿烂地镶上了金边。”她朗声说。“这才是我的梦。”
她的眼睛闪亮,脸发着光。
“说得好!”他由衷地赞叹着,“初蕾,”他叹口气,“你实在才思敏捷!”
“哇!”她怪叫,笑着,“你又来了!你瞧,你把我的鸡皮疙瘩又撩起来了!”她真的伸着胳膊给他看。
他也笑了,用手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
“你是冷了!”他简单明了地说,“你的手都冻得冰冰凉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那外衣带着他的体温,把她温软地包围住了。她有种奇异的松懈与懒散,觉得自己像浸在一池温暖的水中,沐浴在月光及星空之下,周围的一切,都神奇而灿烂地“镶上了金边”。
致中早已走过来好一刻了,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两个有问有答,又看着致秀和赵震亚手忙脚乱地忙着烤肉、穿肉、撒作料……他重重地就在火边坐下,带着点捣蛋性质,伸手去抓火上的肉串,嘴里大嚷大叫着:
“哈!好香,我饿得可以吃下一条牛!”
“还不能吃!”致秀喊,“肉还没烤熟呢!”她夺下致中手里的肉串,挂回到架子上。
致中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拿着口琴,送到嘴边去试音。那口琴已摔坏了,吹不成曲调,只发出“嗡嗡”的声响,致中喃喃地诅咒:
“他妈的!”
赵震亚听了半天,发出一句评语:
“你吹得很难听!”
致中抛下口琴,对赵震亚翻了翻白眼:
“人丑,说话不会说,连口琴都吹得难听,这就是我,懂了吗?”
致秀看看二哥,再回头看看大哥。初蕾小巧的身子,懒洋洋地靠在致文身上,脸上有个甜得醉人的微笑,致文的一只手,随随便便地揽着初蕾的腰。他身子前面,放着那个他好不容易弄干净了的圆形大树根。
“这是什么?”初蕾问,用手摸索那树根,仰脸看致文,她的发丝拂在他的面颊上。对于致中的吼叫,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致文拿起树根,举给初蕾看:
“像不像一个女人头?”他问,“像不像你?”
初蕾愕然,她仔细地看那树根。
“是的,像个人头,不过……”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会这么丑吧?”
致文失声大笑了。很少听到致文大笑的致秀,禁不住愣了愣。致中回头看了那木根一眼,轻哼了一声,眼睛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
“木头比人好看!它不会东倒西歪!”
初蕾吃惊似的回眼去看致中,挑起了眉毛,她似乎要发作,她的眼睛瞪圆了,脸色变了,致秀慌忙拍了拍手,大叫:
“肉熟了!肉熟了!要吃烤肉的统统过来!”
初蕾的注意力被肉串吸引住了,顿时间,只感到饥肠辘辘。她咽着口水,贪馋地对肉串望着,大家都对营火围了过去,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
夜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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