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夏寒山挑起了眉毛,“一条鲸鱼?”
“是呀!”初蕾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苦恼地说,“一条好大好大的鲸鱼。”夏寒山抬头看她,她蜷在沙发中,穿了件红蓝相间的条纹睡袍,整个人缩在那儿,看来又娇小,又玲珑。
“你怎么会是鲸鱼?”他失笑地说,“你看去倒像条热带鱼!”
初蕾望着父亲,心想,父亲准不了解“鲸鱼”的比喻。她正想要解释,身边的电话铃又蓦地狂鸣,吓了她好大的一跳。寒山瞪着她,低低地说:
“接电话吧!大概是‘朋友’打来的了!”
她惊跳,脸色发白了。伸出手去,她很不得已地拿起听筒,送到耳边去。
“喂,”她战战兢兢地说,“哪一位?”
“请问,夏寒山医生在家吗?”
是个女人!很熟悉的声调,软软柔柔的。初蕾心中一宽,立即把听筒举起来,对着寒山喊:
“爸,是你的电话!”她用手捂着听筒,淘气地伸伸舌头。“是个女人,声音好好听,爸,你在外面,没有藏着个‘午妻’吧?”
这次,轮到夏寒山变色了。他走过去,接过听筒,对初蕾瞪了瞪眼睛:
“还不上楼去换衣服,你不是马上要出门吗?”
一句话提醒了初蕾,她转过身子,飞快地冲上楼去了。
寒山握着听筒,慕裳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祈谅的意味,她急促地说:
“对不起,寒山。我迫不得已要打到你家里来,雨婷又发作了!”
“怎么发作了?”
“她又晕倒了,口吐白沬,样子可怕极了!”她带着哭音说,“请你赶快来,好不好?”
“有没有原因?”
她顿了顿。
“为了你!”她颤声说。
“为了我?”他惊跳。
“你快来吧,来了再谈,好吗?”
“我马上来!”
他挂断电话,回身往楼上走,这才看到,念苹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上了。她斜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安安静静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心虚地看她,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体会了多少。可是,她那样稳定,那样沉着,他完全看不透她。
“有事要出去?”她问。声音很平和。
“是的,有个急诊。”
“我叫阿芳给你弄早餐!”
“不用了!”他仓促地说,“我不吃了!”
他冲进卧室,盥洗更衣。几分钟后,他已经驾着自己那辆道奇,往水源路的方向驶去。
杜慕裳的家是幢四楼公寓,她住在顶楼,房子在水源路上,傍着淡水河。夏寒山觉得这一区有些偏僻,但是,慕裳住惯了,她喜欢凭窗看淡水河的夜景,看中正桥上的灯光,看河面上反射的月色。许多晚上,他也和她一起欣赏过那河边的夜,也曾和她漫步在那长堤上,吹过那河边的晚风。时间久了,他就能深深体会她为什么爱这条路了,在台北,你很难找到比这一区更具特色、更有情调的住宅区。
早晨的这一区还是很热闹,学生已经成群结队去上课,从中和乡到台北的车辆川流不息,他驶上水源路,可以看见中正桥上车子在大排长龙。他停在慕裳的公寓门口,下了车,他提着医药箱,直奔上四楼。
慕裳正开着门在等他。
他走进客厅,第一句话就问:
“醒过来没有?”
她摇头,眼里有泪痕。
他凝视她,皱起眉头。
“你又哭过了。”他说,语气里有微微的责备。
“对不起。”她说,把头转开。
“我们去看她吧!”
寒山和慕裳走进了雨婷的卧室,雨婷正仰躺在地毯上,显然她晕倒后,慕裳就没有移动过她。寒山走到她身边,俯身去查看她的呼吸,翻开她的眼皮,去看她的瞳仁。然后,他把她从地毯上抱起来,平放在床上。
“怎样?”慕裳担忧地问。
“她真的晕倒了,”寒山说,“你别慌,我给她打一针,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拿条冷毛巾给我!”
慕裳把毛巾递给他,他用毛巾压在她额上,打开医药箱,他取出针药和针筒,给她注射。慕裳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他那熟练而稳定的动作,看他那镇静而从容的神情,她又体会到他带来的那种安定和力量。她静静地望着他,崇拜而依赖地望着他。一管针药还没注射完,雨婷已经清醒了过来。她在枕上转动着头,她的眼皮在眨动,然后,她的眼睛睁开了。她看到寒山,眉头倏然紧蹙,她抽动手臂,想挣脱他的注射,她哑声说:
“我不要你来救我!”
寒山心中有点明白,压住了她的胳膊,他强迫地把那管针药注射了进去,抽去针头,他用药棉在她手腕上揉着,一面镇静地问:
“说说看,你为什么反对我?”
“你是个伪君子!”她那缺乏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她的声音虽然低弱,却相当清晰。“你利用给我看病的机会,来追求我的母亲!”
他紧盯着她。
“是的,”他说,语气稳定而低沉,“我在追求你的母亲,因为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我必须谢谢你生病,给了我认识你母亲的机会!”
她立即把头转向床里面,闭上了眼睛。
“我不要跟你说话!”她低语,“我恨你!请你离开我的房间,我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见到你!”
他捉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扶正,他的声音很温柔,很诚挚:
“为什么恨我?”他说,“因为我爱上了你的母亲?我欣赏你的母亲是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