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妈用手蒙着嘴,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跟着,更多的人笑了出来。连尔凯也笑了出来,兰姑也笑了出来。丧礼后的悲剧气氛已荡然无存,室内洋溢着惊奇与喜悦。雅晴的脸一直红到脖子上。心想:好哇!你们兄弟们千算万算,要我背家谱看照片看幻灯片,复习再复习。你们却不知道桑桑屁股上有块胎记!在大家含笑的、好奇的、惊异的注视与打量中,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件展览品了。大羞之下,她转身就跑,尔旋回头要追,追以前,居然没忘记对大家再交代了一句:
“还有,我和这位陆小姐已经订婚了,欢迎各位来喝喜酒!”
大家哄然了。又笑又鼓掌又叫好。这不是办丧事的日子。这简直是宣布喜事的日子。或者,奶奶的意思就是如此吧!雅晴想着,心里又温暖又酸楚,却已不再悲哀。她确信,奶奶不会希望大家悲哀的,假若她能看到这种热闹的场面,相信她也会加入一角。噢!她确实加入了,雅晴想,她何曾离开过呢?她的精神,她的影响力,她的影子,不是一直在桑家每个角落里吗?
她冲进了房间,小电视机仍然开着,荧光幕上,有个美丽的女歌星在唱《流水年华》。流水年华,年华似水,总有一天,这歌星也将变老,变得和奶奶一样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那时,剩下的只有回忆。那时,你也能像奶奶一样洒脱吗?你也能像奶奶一样坚强吗?你也能像奶奶一样充满了爱心和体贴吗?她看得出神了,想得出神了。然后,由歌星身上,她想到自己:陆雅晴,你有一天也会老,当你年老的时候,别忘了奶奶是怎样的!
尔旋关上房门,把楼下的喧闹和欢笑声关住了。他走过来,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把下巴贴在她耳边,他低声问:
“这电视就这么好看吗?”
“不要闹!”她忽然说,背脊陡然又僵直了。荧光幕上,有个久违了的人出现了。
依然是满头乱发,依然是一身随随便便的服装,依然一脸的桀骜不驯,依然有闪亮的眼睛依然有那份孤独与高傲,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吉他。有种遗世独立的超然,有种飘然出尘的韵味,有种坚定自负的信念,有种“鹤立鸡群”的出众……那是万皓然!
节目主持人在报告了:
“今天,我们非常意外而荣幸,能请到最好的吉他歌手万皓然,到我们的节目中来!大家都知道,万皓然有编曲作词、即兴而歌的天才,深受一般年轻朋友的崇拜,他的歌有乡村歌曲的意味,有校园歌曲的风雅……这种天才,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主持人还说了些什么,雅晴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是瞪视着万皓然。然后,主持人下去了。场景也换了。万皓然坐在一架水车的前面,那水车在不停地转动,一叶叶的木片运转着,运转着,像在运转时间,运转命运,运转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万皓然抱着吉他,坐在那儿,四周有轻微的烟雾,把万皓然烘托在烟雾中。
“我要为各位唱一支我自己写的歌,”万皓然柔声说,“这支歌是为了纪念一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然后,他开始唱了:
水车它不停不停不停地转动,
将那流水不停不停地送进田中。
荒芜的田园得到了灌溉,
禾苗儿不停不停不停地迎风飘动。
我曾有多少多少多少不同的梦,
都早已被命运的轮子辗碎播弄,
有个女孩从阳光中向我奔来,
送我一架水车要我好好珍重!
我把水车不停不停不停地踩动,
看那流水将荒芜的沙漠变成田垅。
梦儿又一个一个一个重新苏醒,
就像那禾苗儿不停不停地迎风飘动。
歌声重复了两次,然后停了。万皓然的头低俯着,镜头推向水车,水车在不停不停地转动,配合着水声的琮琮。雅晴的眼眶湿了,她从没听过他唱得这么动人。即使在寒星,他也没有唱出这么多的感情,和这么深刻的韵味。
在一阵疯狂的掌声以后,万皓然抬起头来了,他的眼睛闪亮如星辰,他的脸上有着阳光,他拨弄着吉他,在弦声里,他开始说话:
“许多人以为做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寻梦就更加荒唐了。可是,我们谁没有梦呢?曾经有人对我说,当你连梦都没有的时候,你的生命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唱了刚刚那支歌,送给相信有梦,或者不相信有梦的朋友们,也送给愿意追求梦想或不愿意追求梦想的人。现在,我要为各位再唱一支歌,也是关于梦的。歌词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写的,歌名叫‘梦的衣裳’!”
他又开始唱了:
我有一件梦的衣裳,
青春是它的锦缎,
欢笑是它的装潢,
柔情是它的点缀,
我再用那无尽无尽的思量,
把它仔仔细细地刺绣和精镶。
当我穿上了那件衣裳,
天地万物都为我改了模样,
秋天,我在树林中散步,
秋雨梧桐也变成了歌唱。
冬天,我在花园中舞蹈,
枯萎的花朵也一一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