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愿意吗?愿意吗?她的心灵狂喜着,她的头脑昏乱着,她的泪水弥漫着……她竟忘了答复了。

“怎么了?”俞慕槐问,“我希望这提议对你来说,并不算太疯狂!”

“疯狂!”她叫,深抽了一口气,“我喜欢这疯狂!你来吧!我等你!”

“在门口等着,我会轻扣大门,你就开门,好吗?我不想按铃把你全家吵醒!”

“好的!好的!好的!”她一迭连声地说。

对方收了线,她仍然呆握着听筒,软弱地躺在床上,好半天,她才突然跃了起来,把电话轻轻地放好。飞跃到橱边,她打开橱门,一件件衣裳拉出来看,一件件衣裳摔到床上,最后才选了件淡紫色的洋装,穿好了。她再飞跃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胡乱地梳了梳她那乱蓬蓬的短发。一切结束停当,看看表,才过去十分钟哪!时间消逝得多么缓慢呀,她在镜子前打了一个旋转。镜子里的人有张发烧的面孔和闪亮的眼睛。她再打了一个旋转,停下来,她打开抽屉,找出一条红色的缎带,走回到床头边,她细心地用缎带在电话听筒上打了个蝴蝶结,再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印在那听筒上,低语地说:

“我不再砸你了!永不再砸你了。”

傻事做完了。她站直身子,再看看手表,还不到他说的二十分钟!不管了,她要到门外去等他,蹑手蹑足地走出房门,她不想惊醒父母,扭开一盏小壁灯,她再摄手蹑足地穿过客厅,走进花园,她停在大门口了。

真的,今夜月明如昼!花园里一片光亮,树影参差,花影朦胧,她的影子投在地下,颀长而飘逸。

在门口默立了几分钟,她听不到扣门的声响,多恼人的期待哪!每一秒钟抵几千百个世纪。把耳朵贴在门上,依然是一片沉寂。她低低叹息,宁愿站在门外看他走近,不愿这样痴痴地等待。她轻悄地打开了门。

门刚刚打开,她就猛地吃了一惊,门外,俞慕槐正靠在门边的水泥柱子上,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又深又黑。

“噢,”她轻呼。“你已经来了?怎么不敲门呢?”

“我来早了。”他说,“怕你还没有出来。”

她轻轻地把大门关好,望着他。街头静悄悄的,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月光把安全岛上椰子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路面上。他站着,也望着她。他们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往怀里一带,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的头紧倚在他的肩上,嗅着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气息,她深吸了口气,泪水又冲进了眼眶里。

他用手扶着她的肩,轻轻地推开了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他审视着她,仔细地审视着她,然后,他捧住了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抹去了她颊上的泪珠,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嘴唇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又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最后,才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闭上眼睛,新的泪珠沿着眼角滚落。她的心飘飞在那遥远的遥远的云端,一直飞向了云天深处!她的意识模糊,思想停顿,而头脑昏沉。在她心灵深处,那根细细的纤维又在抽动了,牵引着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她心跳,她气喘,她发热……啊,这生命中崭新的一页!这改变宇宙,改变世界的一瞬哪!不再开玩笑,不再胡闹,不再漫游……她愿这样停留在这男人的臂弯里,被拥抱着,被保护着,被宠爱着!呵,她愿!她愿!她愿!

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那样深沉,那样专注的凝视!她迎视着这目光,觉得浑身瘫软而无力,她想对他微笑,但那微笑在涌到唇边之前就消失了,她张开嘴,想说话,却只能吐出一声轻轻的、难以察觉的呼唤:

“慕槐!”

他重新俯下头来,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她觉得不能呼吸了!那狂野的、炙热的压力与需索!他箍紧了她,他揉碎了她,他把她的意识辗成了碎片,抽成了细丝,而那每一片每一丝都环绕着他,在那儿疯狂地飞舞,飞舞,飞舞!她大大地喘了口气,离开了他,低呼着:

“呵,慕槐!”

他站正了身子,望着她:

“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哪!”他咬牙切齿似的说,然后,他用胳膊环绕住她的腰。“走吧!羽裳,我们不是要散步吗?”

她依偎着他,从没有那样安静过,从没有那样顺从过。他们并肩走向了那刚刚完工的仁爱路四段,这条新建的马路寂静而宽敞,路两边是尚未开建的土地,路当中,新植的椰子树正安静地伫立在月光里。

这样的夜!这样的宁静!月光匀净地铺洒在地面上,星星远而高地悬在天边。夏夜的风微微地吹拂着,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凉。人行道边的小草上,露珠在月光下闪着幽暗地光芒。他们沉默地走了好一段,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任微风从他们身边穿过,一任流蛮从他们脚下掠过。最后,还是杨羽裳先开口:

“怎么这么久没来找我?”她问,微微带点儿责备,却有着更深的委屈。

“你也没有闲着,不是吗?”他说,微笑着,眼光注视着远处的路面。

她轻哼了一声,偷眼看他,她想看出他有没有醋意,但他脸上的表情那样复杂,那样莫测高深,尤其那眉梢眼底,带着那样深重的沉思意味,她简直看不透他。

“你最近很忙吗?”她试探地问。

“是的,很忙。我一直很忙。”他说,“专门忙着管一些闲事。”

“谁叫你是记者呢!”她笑着,“记者的工作就是管闲事嘛!”

“是吗?”他也轻哼了一声,“我管的闲事却常常上不了报。”她偷窥着他,有些惊疑,不知他所指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望望她,他的手把她揽紧了一些。

“羽裳,”他柔声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唔——大概两三个月吧。”她犹疑地说。

“只有——两三个月吗?”他惊叹地问。

“是呀,记得吗?那天我在你家打羽毛球,那是四月间的事情,现在还不到七月呢!”

“怎么——”他顿了顿,困惑地说,“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好久了呢!好像——有半年了,甚至更久。”

“你——”她不安地笑笑,“你一定糊涂了。”

“是的,我一定糊涂了。”他说,凝视着她。“羽裳,”他深沉地说,“我常常觉得,我不应该太接近你。”

她惊跳。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