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卧室里。”杨太太说,祈求地看着俞慕槐。“俞先生,我是个母亲,我了解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一定对您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但是,你已经报复过她了,她一生要强,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这么伤心。俞先生,解铃还是系铃人,你去劝劝她吧!”
俞慕槐心中一动,所有的火气都没有了。想到羽裳的伤心,相反地,他心中竟升起一股难解的懊悔与心疼的感觉,他是太过分了!她只是个顽皮的孩子,所行所为,不过是顽皮与淘气而已。他不该戏弄她的感情。垂下了眼帘,他轻叹了一声,有些寥落地说:
“伯母,你叫我的名字慕槐吧!对羽裳的事,我也不知该怎样解释,这儿有一沓照片,是我在新加坡照的,照片中的女孩,是个歌女,名叫叶馨,我想——您认识她的。”他把照片递过去,“这女孩有个很凄凉的身世,出生在贫民窟里,父亲酗酒,母亲患肺病,哥哥在监牢里,全家的生活,靠这歌女鬻歌为生。”他注视着杨太太,“一个很值得同情的女孩,不是吗?”
杨太太望着那些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脸色由白而红,又由红而转白了。慕枫也伸过头去看,惊异地叫了起来:
“嗨!这女孩长得像杨羽裳,怪不得你曾经问杨羽裳姓不姓叶呢!”
“除了长相之外,这女孩没有一个地方像杨羽裳!”俞慕槐说,“抛开这歌女不谈,我还有另外一个故事,却发生在香港……”
那母亲的脸色更苍白了,她哀求似的看着俞慕槐。俞慕槐把要说的话咽住了,再叹了口气,他说:
“好吧!我去和羽裳谈谈!”
杨太太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把他带到杨羽裳的房门口,手按在门柄上,她低声说:
“慕槐,原谅她,这是她第一次动了真情!”
俞慕槐浑身一震,他迅速地抬头看着杨太太,后者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唇边却带着个勉强的、鼓励的笑。俞慕槐想说什么,但,房门已经开了,他看到杨羽裳了。
杨羽裳躺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正在那儿抽抽噎噎地哭泣。砸乱的房间早已收拾过了,所有瓶瓶罐罐及摆饰品都已不见,整个房间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杨太太站在门口,低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羽裳,你瞧谁来了,是俞慕槐呢!”
一听到俞慕槐的名字,杨羽裳像触电般从床上跳了起来,迅速地回过头,露出了她那泪痕狼藉而又苍白的面庞。她的眼睛燃烧着,像要喷出火来般盯着他,嘴里发狂般地大叫着说:
“滚出去!俞慕槐!谁要你来?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居然有脸到我家里来,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她一面叫着,一面抓起了一个枕头,对着他砸了过来,俞慕槐一手接住,她第二个枕头又砸了过来。那母亲紧张了,生怕俞慕槐会负气而去,她赶过去拉住了女儿的手,急急地说:
“羽裳,你别乱发脾气,你和慕槐有什么误会,你们两个解释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你这样发脾气,怎能解决问题呢?”
“我和他有什么误会!”杨羽裳乱嚷乱叫地说,“我根本不要见他!这个人是个衣冠禽兽!”
俞慕槐的脸色发白了。他咬牙说:
“我是禽兽,你是什么?海鸥吗?谋杀了丈夫的妻子吗?新加坡的歌女吗?你到底是什么?你不要见我,你以为我高兴见你吗?最好,我们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见到面!”说完,他掉转头就预备离去。
“慢着!”杨羽裳大叫。“你说些什么?”
俞慕槐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杨羽裳,打开了手里的卷宗,他把那文件丢到她的身上来,冷冷地说:
“这上面有你的全部资料,你最好自己看看清楚!别再对我演戏了,虽然你有最好的演戏天才!海鸥小姐。”
杨羽裳低下了头,望着身上那个卷宗,在摊开的第一页上,她看到下面的记载:
姓名:杨羽裳——海鸥——叶馨。以及其他。
年龄:二十岁。
出生年月日:一九五〇年二月十六日。
出生地:美国旧金山。
所持护照:美国护照及中国护照。
国籍:美国及中国双重国籍。
本人籍贯:河北。
父名:杨承斌。
母名:张思文。
居住过之城市:旧金山、马尼拉、新加坡、香港、台北、曼谷、东京,以及欧洲。
学历:六岁毕业于旧金山xx幼稚园。
十二岁毕业于马尼拉xx小学。
十五岁毕业于香港xx初中。
十七岁来台,考进师大艺术系。目前系艺术系三年级学生。
这一页的记载到此为止,后面还有厚厚的一沓,杨羽裳再也没有勇气去翻阅下面的,她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俞慕槐,愣愣地说:
“原来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俞慕槐点点头,阴沉地说,“你一生所做的事,这个卷宗里都有,包括你童年假扮成小乞丐,去戏弄警察,扮演残废,去戏弄一个好心的老太太。以至于十七岁那年,在香港,你假扮作一个痴情姑娘,去戏弄一个年轻人,弄得那年轻人为你吞安眠药,差点送掉了命。你父亲的事业遍及世界各地,你又有护照上的方便,于是,每到假日,你就世界各地乱跑,走到哪儿,你的玩笑开到哪儿。你扮过歌女、舞女,也冒充过某要人的女儿。你扮什么像什么,受你骗的人不计其数,包括我在内。每当闯了祸,你有父母出面为你遮掩,反正钱能通神,你的恶作剧从未受到惩罚。你的哲学是:人生如戏!于是,你天天演戏,时时演戏,对人生,对感情,你从没有认真过!”
杨羽裳听呆了,大大地睁着眼睛,她注视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站在一边的慕枫,也听得出神了。
“去年圣诞节期间,你刚好在香港度假,”俞慕槐继续说,“那个下雨的深夜,在天星码头,很凑巧我竟赶上那班轮渡,遇到了你,又很不幸地被你选作戏弄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