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并不伤悲,
因为我忙碌不已;
每日拾掇着那些回忆,
拼凑成我的诗句!
不知何时能对你朗读?
共同再创造新的回忆!
真好,慕槐,我们还有那些回忆,不是吗?请勿悲伤吧!请期待吧,人生不是就在无穷尽的期待中吗?我们会不会再“共同创造新的回忆”呢?啊,天!此愁此恨,何时能解?!
别了,慕槐!别了!海鸥飞矣!去向何方?我心碎矣,此情何堪?别了!慕槐!
珍重!珍重!珍重!
你的
羽裳
二月十五夜于灯下
俞慕槐一口气读完了这封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血红,面色大变。抓着慕枫的肩,他摇撼着她,他嘶哑着喉咙,狂喊着说:
“她真走了?真走了?真走了?”
“是的!”慕枫流着泪叫,“真走了!中午十二点钟的飞机,我亲眼看着飞机起飞的!她将和欧世澈在美国定居,不再回来了!”
俞慕槐瞪着慕枫,目眦欲裂。接着,他狂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对着玻璃窗扔过去,玻璃窗发出一声碎裂的巨响,他又抓起烟灰缸,抓起书本,抓起花瓶,不住地扔着,不住地砸着,嘴里发狂似的大吼大叫:
“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慕枫颤抖地缩在一边,哭着叫:
“哥哥,你安静一点吧!你体谅她一些吧!哥哥,你用用思想吧!”
俞慕槐充耳不闻,只是疯狂地摔砸着室内的东西,疯狂地乱吼乱叫。俞太太和阿香都被惊动了,在门外拼命地捶门,由于门被慕枫锁住了,她们无法进来,只得在门外大声嚷叫,一时门内门外,闹成了一团。最后,俞慕槐把整个桌面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下,他自己筋疲力尽地跌进了椅子里,用手捧住了头,他仆伏在桌上,沉重地、剧烈地喘息着。他不再疯狂喊叫了,变成了低低的、沉痛的、惨切的自言自语:
“走了!就这样悄悄地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慕枫怯怯地移了过去,把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地说:
“哥哥,她曾经奋力争取过离婚,欧世澈扬言要毁掉你的前程,她这一走,是无可奈何,也用心良苦呀!”
“她走了!”他喃喃地说,“我还有什么前程?”
“别辜负她吧!”慕枫低语,“她叫我转告你,你是她唯一的爱人!”
他不语,只是仆伏着。
“想一想,哥哥。”慕枫说,“那儿有一个包裹,也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我不知道是什么,等会儿你自己看吧!我出去了,我想,你宁愿一个人安静一下。”
俞慕槐仍然不语。慕枫悄悄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退了出去。把门在身后关好了,她拉住站在门外的俞太太的手,低声说:“我们走开吧,别打搅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整个一个下午,俞慕槐就那样待在房内,不动,不说话,不吃饭。黄昏来了,夜又来了,室内暗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线。他终于抬起头来,像经过一场大战,他四肢软弱而无力,摇摆不定地站起身来,他跄踉地,摸索着走到墙边,把电灯开关开了。甩甩头,他望着那满屋的零乱。在地上的纸堆中,他小心地找出羽裳那封信,捧着它,他坐在椅中,再一次细细详读。泪,终于慢慢地涌出了他的眼眶,滚落在那信笺上面。
“羽裳,”他低语,“你总有回来的一日,我会等待,哪怕到时候,我们已是鸡皮鹤发,我会等待!我仍然会等待!”他侧头沉思,“奇怪,我曾恨过你,但是,现在,我只是爱你,爱你,爱你!”转过头,他看到墙角那包裹。走过去,他很快地撕开了那包装纸,却赫然是自己送她的那件结婚礼物——那幅孤独的海鸥!只是,在那幅画的右上角,却有羽裳那娟秀的笔迹,用白色颜料,题着一阕她自作的词:
烟锁黄昏,雾笼秋色,
日长闲倚阑干。
看落花飞尽,雨洒庭前,
可恨春来秋去,风雨里,摧损朱颜!
君休问,年来瘦减,底事忧煎?
缠绵,
几番伫立,将满腹柔情,
倶化飞烟!
叹情飘何处?梦落谁边?
我欲乘风飞去,云深处,直上青天!
争无奈,谁堪比翼?共我翩翻?
他读着那阕词。“争无奈,谁堪比翼,共我翩翻?”谁堪呢?谁堪呢?欧世澈吗?他坐在地下,用双手抱着膝,望着那文字,望着那只孤独的海鸥,“叹情飘何处?梦落谁边?”情飘何处?梦落谁边呢?他微笑了,他终于微笑了起来。他的羽裳!争无奈,他竟无法振翅飞去,云深处,共伊翩翻!她毕竟孤独地飞走了!像她的歌:
海鸥没有固定的家,
它飞向西,它飞向东,
它飞向海角天涯!
也像她另一支歌:
夜幕低张,
海鸥飞翔,
去去去向何方?
何处是它的家?它飞向了何方?他望着窗外,夜正深沉,夜正沉寂。她,终于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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