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什么我是艺术家?”他问,挑着眉毛。

“你懂得安排生活。”她舞近他,用双手搭在他的腰上,面对着他的面,眼睛对着他的眼睛。“懂得生活是最高的艺术,我认得许多大学生,他们只是书呆子!”她忽然停止了跳舞,呆望着他。她那对燃烧着的,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瞪着他。他被她看呆了,看傻了,接着,脸就涨红了。

“你在看什么?”他粗声问。

“看你呀!”她简单地回答,长睫毛连闪都不闪。

“看我什么?”

“看你——”她拉长了声音,叹了口气,坦白地、认真地、诚恳地说,“你长得很漂亮!”

他被她弄得面红耳赤了,弄得扭捏不安了,弄得手足失措了。

“你是个大胆的女孩子!”他说。

“我不是大胆,我只是坦白!”她说,笑了。“难道你喜欢那种故作高贵状的女孩吗?还是故作娇羞状的?我讨厌虚伪!我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过我想过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呢?你长得漂亮,就是漂亮!你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你还有张会说话的嘴巴!”

“你才有张会说话的嘴巴!”他说,头晕晕的,轻飘飘的,他觉得自己比那满屋子飞的鹅毛还轻,像个氢气球般快飞向了屋顶。“你才漂亮!你的眼睛像星星,你的嘴唇像花瓣,你的头发像缎子……”

“哎哟!”她大叫,笑得抬不起头来,“你别让我肉麻好不好?不盖你,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给你撩起来了!算了!别说话,咱们跳舞吧!”

他们又跳舞,又笑,又叫,又闹……忽然间,电话铃响了起来,她自顾自地舞着,一面舞,一面说:

“有电话!我听到铃声!”

是的,有电话。江浩满屋子找着,找不到电话机在什么地方。林晓霜又跟他闹着,他走到哪儿,她就舞到哪儿,她舞得满头乱发蓬松,眼光清波欲流。面对这样一张年轻的、娇艳的、充满活力与生气的面孔,他真的心神俱醉了。好不容易,他在床上的棉被堆里找到了电话机,拿起听筒,对面就传来江淮忍耐的、低沉的、亲切的声音:

“老四,你在搞什么鬼?这么久才接电话?”

“噢,大哥!”他兴奋地喊,“对不起,我正在跳舞……什么?你听不见吗?什么?要我进城跟你一起吃晚饭?等一等……”

他看向晓霜,她停止跳舞,笑吟吟地望着他,她的眼睛是暗夜里的星光,她的脸红得像酒,嘴唇像浸在酒里的樱桃。

“大哥,”他抱歉地说,“我今晚有事,我无法来台北!我……我……我要准备英国文学史!”

“老四,”江淮清清楚楚地说,“你还是老毛病,一撒谎就犯口吃!”

小雪球不知怎的发现了江浩手里的电线,扑过来,它又把电线当成了假想敌人,开始又抓又咬又叫。江浩手忙脚乱地从雪球嘴里抢电线,晓霜在一边笑弯了腰。江浩一面推开小雪球,一面嚷着:

“大哥,你知道就好……滚开!小雪球!噢……大哥,我不是跟你说话……小雪球,混蛋!噢……大哥,我没骂你呀!我是在和一只小狗说话……哦,我很好,没生病,没发烧,绝不骗你……要命!雪球……”

晓霜笑得滚倒在床上去了。

“老四,”江淮忍耐地说,“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在开舞会吗?你喝了酒,是不是?”

“没有,大哥,我一滴酒都没沾,也没开舞会……雪球!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怎么咬起我的鼻子来了!晓霜,你还不管它,你故意让它跟我闹……哎哟!要命……”

“老四,”江淮叹了口气,“你生活得怎么样?你开心吗?听你的声音,虽然很失常,但是最起码,你好像很兴奋……”

“我开心,开心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江浩慌忙说,“好了,大哥!我再打给你,要不然,我的鼻子不保!”

挂断了电话,他望着晓霜。

“你这个坏蛋!”他大叫,“你叫雪球来咬我鼻子,我跟你算账!”

她跳起身,笑着躲往了屋角。

“噢,大哥,没有,大哥,不是,大哥……”她学着他的声音,“你有个好哥哥啊!”

“是的,”他沉静了一下,脸色郑重了。“我有个最好的哥哥!他帮我缴学费,照顾全家的生活,给我买唱机,让我生活得像个王子!”

她叹了口气。

“这种幸福,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他看看她。

“你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你会喜欢我大哥!”他热烈地说,“他比我大十岁,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等将来,我介绍你认识他,你一定会喜欢他!他又有学问,又有深度,又有思想,又能干,又热情!”

“哼!”她耸耸肩。“真有这种人,可以送进博物馆做人类标本!”

“你——”他掀起眉毛,“可不许拿我哥当笑话……”

她俯身抱起小雪球,把面颊偎在那小狗毛茸茸的背脊上,嘴里又开始叽哩咕噜:

“雪球雪球咱们走啦,这个蜗牛生气啦!”

他笑了。一下子拦在她面前。

“不许走!”他笑着说,“我不肯去台北和大哥吃饭,就为了和你在一起!你得和我一起吃晚饭!我请你去吃蚵仔煎!”

“如果我不肯呢?”她扬着睫毛问。

“你肯吗?”他问。

她看了他几秒钟。

“我肯。”她坦白地说。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ida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