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哼着,“怎样呢?”
“他离过婚。”他再说。
“嗯,”她又哼了声,“怎样呢?”
他微俯下头,审视她的脸庞。
“这是你的口头语吗?”他问。
“什么?”
“怎样呢?”他重复这三个字。“你说‘怎样呢’像在说口头语。你的眼睛和表情已经同意了我的观点,你只是习惯性地要说一句‘怎样呢’!怎样呢?”他摇头。“没怎样。在结婚证书丄盖章不能保障爱情,徐远航应该了解,却一做再做。林雨雁天真幼稚,傻里傻气地披上婚纱……”他更深刻地摇头。“无聊的游戏!”
“不要随便批评!”她忽然生气了。这陌生人是谁?不论他是谁,他无权在婚礼中贬低新郎。更无权对一个像她这样“素昧平生”的女客谈及新郎的过去历史。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何况,徐远航不是魔鬼,林雨雁也不是“误入歧途”的圣女。婚姻是双方面的“捕捉”,徐远航才是林雨雁的猎获物呢!“少为林雨雁抱不平!”她恼怒地说,“她能捉住徐远航,是她的本领,能让徐远航心甘情愿走上结婚礼堂,是她的聪明。在这婚姻里,她有损失吗?她有吗?”
“呃,”他怔了怔,直视她,“你的火气很大。”他率直地说。率直地再问了三个字:“怎么了?”
她睁大眼睛。
“什么怎么了?口头语吗?”
“噢!”他忽然笑了。她愣住了。第一次看到他笑,她必须承认,他的笑容很动人。这个男人,确实很“出色”!她一生里,还没碰到过第一次见面就让她迷惑的男性。“你在生气。”他说,收起了笑容。“从你悄悄溜进礼堂,像个小偷似的溜到这儿坐下,我就注意了你,你一直落落寡欢,像你这么……这么……”他深思地要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么‘出色’的女孩!……”
她震了震。出色?唉!他怎能用“出色”两个字来形容她,太“重”了。唉!她喜欢这两字!唉!她是个多么虚荣的女孩,会被一个陌生人打动!唉!她凝视他,他眼中更多添了几许专注。
“你不该一个人来这儿!”他继续说,“你在生气,为什么?你在生林雨雁的气。她怎么得罪了你?”他坦率地问,坦率得让人无法抗拒。
“因为她嫁给了徐远航!”她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立刻,她后悔了,把嘴巴紧紧地闭住,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他。怎么了?自己发痴了吗?这句话是不该说也不能说的,何况在“女方客人”面前?她张大眼睛,心思蓦然间跑得很远。上学期上心理学,教授说言语由大脑控制,见鬼!言语和大脑无关,它由“情绪”控制!
他瞪着她,很仔细地看她,好像要读出她这句话以外的故事。她以为他真能读出来,就更加慌乱了。她呆愣愣地坐着,一时间,脑子拒绝去接触眼前这个场面,也拒绝去接触眼前这个人。但是,她知道,时间不会为她停驻,婚礼的每一步骤仍然在进行中。
宾客又骚动了,掌声又起了。她突然惊醒过来,发现新娘又换了新装,一件曳地的晚礼服,由大红与金线相织而成,华丽如火。而新郎搀着她,正挨桌敬酒。每到一桌,就引起一阵欢呼叫嚷,眼看着,就要敬到自己这一桌来了。
身边的男士忽然熄灭了烟蒂,很快地,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看,我们在他们来敬酒以前,先溜掉吧!”
真的!完全同意!她立刻站了起来。必须溜掉,必须在这对“新人”来敬酒以前溜掉。否则,她不知道自己那由“情绪”控制的舌头会吐出些什么失礼的句子来。她看了他一眼,在这一瞬间,觉得这位陌生人实在是“解人”极了。他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穿过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人群,小心地为她拉开那些挡路的圆凳,把她一口气带出餐厅,带到街灯闪烁的街头来了。
迎着凉爽而清新的夜风,她忍不住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连吸了好几口气。挺了挺背脊,觉得刚刚的婚礼,像一场灾难,她总算逃离了那灾难现场。她走着,在那铺着红砖的人行道上走着。脚步逐渐放慢了。
“裴什么?”他忽然问。
她一惊,才发现他仍然握着她的手腕,只是,握得很轻,握得很有礼。不,不是“握”,而是“扶”。她回头好奇地看看他,夜色中,他鼻梁上有一道光,眼睛闪亮,街灯就闪在他头顶上,把他的头发都照亮了。他有一头很黑很浓密的头发,那对眼睛……唉!他有对很生动很明亮的眼睛!唉!他真是非常非常“出色”的!
“裴雪珂!”她机械似的回答,“同学们都叫我小裴。”
“还在念书吗?”
“大二。辅大,大众传播系。”她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就差没报上生辰八字。
“裴雪珂,小裴。”他自语似的念着。
她站定了,抬头仰望他,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觉得自己颇为渺小。
“你呢?”
“叶刚。”他直望着她。“树叶的叶,刚强的刚,听过这名字吗?你可能听过!”
“你是名人吗?”她有些错愕,有些惭愧,她为自己的无知抱歉,“两个字分开,常常听到看到,两个字在一起,不太认得。”
他更深地看她,眼底闪烁着光芒。
“没关系,你现在认得我了。”他温和地说,温和而有气度,似乎原谅了她的无知。
“我为什么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她坦白追问。
他站着,背靠着街灯,他的眼光深沉,灯光下,黝黑的皮肤被染白了。他唇边浮起一个古怪的表情,像笑,但,不是笑,是一种近乎苦涩和自嘲的表情。
“因为我们两个一起参加了那场灾难。”他说,他用了“灾难”两字,使她心头一阵悸动,对他而言,那婚礼也是一场“灾难”吗?“我认为,你或者听过我的名字,并不是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我还是不懂。”她困惑着。
“认得雨雁的人都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