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航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盯着雪珂。
“你在说些什么?”他问。
“我说,”她清晰地,温和地,依旧微笑着说,“那间客厅虽然很大,每个角落都在你们视线之内,我怎么可能在你们的视线之内失踪?我又不会隐身术。所以,爸,我没有失踪,我只是走掉了!”
“走掉了!”唐万里哇哇大叫,“失踪和走掉了有分别吗?”
“当然。”雪珂不笑了,她注视着唐万里。“失踪是不见了,走掉了就是走掉了。”
唐万里眼底一片迷惑。
“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吗?雪珂,我知道你走掉了,因为你走掉了,所以你不见了。”
“不是,”雪珂拼命摇头,“你说反了,因为我不见了,所以我走掉了。”
“你故意把我的头绕昏,你刚刚还说,你没有失踪,怎么现在又说……”
“对我而言,我在那客厅里,早就失踪了。对你们而言,我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根本不应该失踪的……”
“好了!好了!”裴书盈忽然插口,打断了两人间的争辩,她走上前来,非常非常温柔地把雪珂挽在臂弯里,用手轻拍着雪珂的肩。她转向唐万里,息事宁人地说:
“别和她争了,只要她安全回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了,你也累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雪珂也该睡睡了。远航,”她转头看那位“父亲”,“你也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徐远航凝视着雪珂,心里有些明白了。这就是雪珂,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徐远航一直有亏于做一个“父亲”,现在,这孩子长成了,出落得眉目如画,冰雪聪明。但,在她的血液里,有那么多遗传的因子,像她母亲!他下意识地看裴书盈,正好裴书盈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接触,立刻就读出彼此的思想,也立刻就都转移了视线。徐远航心里有歉意,裴书盈心里有怨意。
“好了!”徐远航从窗前走过来,仔细看看雪珂。“雪珂,不要太敏锐他语重而心长,不要太好胜,免得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他用手压压雪珂的肩膀,再低语了一句,“打电话找你来,总是因为想着你,不是因为忘了你。好了,我先走一步。”
雪珂像被人用钉子钉在地板上,她不能动,心中却突然被父亲这几句话,翻江倒海般引起一阵狂澜。她垂下眼睑,觉得眼眶发热,再抬起眼睑时,她眼里已有泪光。她看了看远航,再看了看痴痴伫立的母亲。怎么,每盏灯下都有故事,自己家里这盏灯下的故事,不能更美一些?更好一些?更温暖一些吗?爸爸啊,你看不出妈妈有多寂寞吗?你看不出我们母女一直需要你吗?
可是,远航已经走到门口了,可是,远航已经转动门柄了。然后,远航出去了,走了……雪珂好像回到了六岁,爸爸出去了,走了,不再回来了。她蓦地醒觉,这是一盏昨夜之灯,早就熄灭了!千千万的灯光,每晚在闪亮,也每晚在熄灭。今夜之灯与昨夜之灯不再一样。她惊醒过来,转回头,她发现唐万里还站在那儿发愣。
“你到哪里去了?”唐万里镇静地站着,眼底是一片固执,唇边,居然有受伤的表情。“你爸爸可以不问你,我还是要问你!”
“去一个小小的山巅,”她睁大眼睛说,“等阳光来闪耀我!”
他深深吸气。
“你在吃醋吗?”他率直地问,“你在生气吗?你生我的气吗?你受不了我抢了你的光芒吗?你走掉,是针对我而来了?你存心在整我吗?”他语气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气愤,一夜未眠,以及一夜的找寻和焦灼,使他又倦又怒。雪珂那副毫无歉意的态度使他更加有气,他还没有达到能忍怒不言的涵养。“你破坏了一个晚会,破坏了一个我为你而参加的晚会,你觉得很得意吗?”
“我不得意。”雪珂静静地说,直视着他,“你也抢不了我的光芒,因为我从来不是发光体。我走开,只因为那房间太挤。抱歉,”她摇摇头,声调平稳,“对不起,唐万里,”她再说,眼光幽幽柔柔地看他,而且带着泪光,“我破坏了你的欢乐,对不起。”
他瞪着她,她这样一道歉,一软化,使他完全崩溃了。尤其,她那含泪凝眸,若有所诉的眼光,使他心跳而血液加速了。他咬咬嘴唇,用手推推眼镜,心底软绵绵的,怒气已消,愤恨已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爱怜之情和水样的温柔。
“噢!”他喘口气,自己找台阶去下。“好了,你累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他到墙角去,拿起自己的吉他。“你今天大概无法上课了,我帮你请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