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见过。”

“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殷文渊很感兴趣地。

“爸,”殷超凡叫着。“你别问,今天下午五点多钟,我带她回家来,你们见见她,自己去判断她,别人的看法总不如自己来得深刻……”

“嗬!”雅珮嘲弄地瞅了殷超凡一眼。“紧张些什么?我不会说芷筠的坏话!更不会来破坏你们,免得被你抓住小辫子,又说我偏心范家了!”

“总之,这姓董的孩子一定比书婷强,是吧?”殷文渊继续笑着,审视着殷超凡,“你认识她多久了?”

“四个月!”

“四个月!”殷文渊惊跳了一下,“四个月的时间,从认识,到恋爱,到论及婚嫁,你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婚姻是终身的事,不要到以后来后悔呵?”他收起了笑容,正视着殷超凡。“超凡,你是不是很爱她?”

殷超凡直视着父亲,点了点头。

“爱到什么地步?”殷超凡皱起眉,深思地看着面前的筷子。

“爸,你很难对感情的事像计算成本似的去计算,是不是?我只了解一件事情,人生很多事都有一定的极限,像年龄,财富,事业……到达一个最高的地步之后,你就再也上不去了。但是,爱情是没有止境的,你永远无法测知你爱了多少,因为,真正的爱情像江河大海,你不可能测知那水量到底有多少,有多深!你只知道它源源涌来,无休无止!”

殷文渊惊愕而困惑地看着儿子,睁大了眼睛,他半晌无言,然后,他点点头:

“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真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董芷筠!好吧!”他盯着他,“吃完你的早饭,先上班去,不要因为爱情而疏忽了事业!我等你晚上把芷筠带来!”

殷超凡看着父亲。

“爸,”他深沉地说,“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芷筠,当我把她带来的时候,我不希望我们的家庭给她任何的压迫感!她纤细而敏锐,是很容易受伤的!”

殷文渊更加惊愕了。

“超凡,你不是在警告我,需要对她低声下气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们家的人都有先天性的优越感,和后天所造成的骄傲与自负,这非常容易使人误解为势利心重……”

“我知道了!”殷文渊沉吟地。“她是个穷苦的女孩,一个自食其力的女孩子!你怕我们家的财富会烧痛她吗?还是烧伤她?”

“曾经烧痛过她,也曾经烧伤过她!”殷超凡严肃地说,“我不愿再发生第二次!”

殷文渊紧盯着儿子。

“她在什么地方做事?”

“本来在嘉新的友伦公司!现在,预备辞职不做了!”

“为结婚而辞职吗?”

“是我的意思!”殷超凡很快地说,“我希望她不要工作,也不认为她有工作的必要!”

殷文渊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于是,殷超凡迅速地吃掉了他那碗酒酿鸡蛋,就跳起身来,拿了夹克,向大门外走去,一面说:

“爸,别忘了,我五点半钟带她来!”

“去吧,我会等着见她的!”

雅珮也跳起来,往外走。殷文渊喊了一声:

“雅珮,你等一下再走!”

雅珮站住了,回过头来。

“爸,我知道你留下我来干什么,你想多知道一些芷筠的事。我不准备影响你们对她的观感,所以,你们还是晚上自己看吧!”说完,她笑嘻嘻地挑了挑眉毛,就一转身跑走了。

殷文渊目送一对儿女都走了。倾听着老刘开铁门,和汽车驶出去的声音,他一直靠在那儿,沉吟不语。殷太太望了他一眼,又兴奋、又担忧、又激动地说:

“你瞧,文渊!现在的孩子,我们真是不容易接近他们!忽然间,他说要结婚了。那个儿媳妇,是我们连见都没见过的!难道,他不能在一认识她的时候,就带来给我们看看吗?你听他那口气,那姓董的孩子对他好像比生命还重要呢!”

“我想,”殷文渊站起身来,走进客厅里,在沙发中坐了下来,深思地望着沙发边的一架落地电话机。“那女孩必然是个不平凡的角色!”他拿起听筒,拨电话。

“给谁打电话?”

殷文渊不回答。一会儿,殷太太就隐约地听到他在电话里,不知对谁吩咐着:

“……你马上去査清楚,名字叫董芷筠,住址不知道……嘉新大楼的友伦公司,什么公司?也不知道……是的,今天下午五点钟以前,我希望有最详细的资料!各方面的,家世、人品、操守……全要!”

殷太太叹了口气,唉!为什么他不选范书婷呢?那女孩又漂亮又爽气,家庭来历,都清清楚楚……不过,或者,这董芷筠会比书婷好一百倍,一千倍呢!儿子看中的人嘛,绝不会差的!她不知不觉地就兴奋了起来。喜事!是的,看样子,家里是真的要办喜事了!

殷超凡整天在办公厅里,都魂不守舍。现在的局面,倒像是唱评剧以前的架势,锣鼓都预备好了,就等正主儿登场!对于晚上这一次见面,他实在没有很大的把握,父母一向不是专制、守旧,或不讲理、不开明的人物,但是,父母对他这个儿子有点爱之深,而期之切,只怕对别人就过分挑剔了。所有父母都犯一个通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强,于是,无论谁配自己的孩子,都算是高攀了。他记得,三个姐姐的婚事,父亲没一个满意的,总是要说一句:

“算他们家运气好!”

为什么是“他们”家运气好呢?为什么不是“我们”家运气好呢?人,是不是都会在潜意识中抬高自己,而贬低别人呢?

一天都精神恍惚,一天都心情不定,中午,和芷筠通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芷筠的声音怯怯的、柔柔的、可怜兮兮的,到最后还在说:

“我可不可以不去?”然后又是各种理由:

“竹伟会等我的!我不能回家太晚!”

“帮个忙,芷筠!”他对着电话叫,“现在要撤退,是已经太晚了!我告诉你,你放心好吗?有我在,你怕什么?我给你打包票,我父母不会吃掉你!”

芷筠轻轻地叹息着,软软地说了句:

“好吧!反正我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