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而且什么?”

“你太可爱,芷筠。”他坦白地说,“认识了你,我才知道‘我见犹怜’四个字的意思。我不愿再跑出一个方靖伦来!而这是非常可能的事!所以,芷筠,嫁我吧!这两天我想了又想,除非尘埃落定,要不然,总是夜长梦多!何况,你身边又有那么多包围你的人,这样拖下去,我会发疯!”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真要和我去公证结婚?”

“我真要!”他热切而恳求地望着她。“答应我,芷筠。或者,婚礼会办得不很隆重,或者,你会感到终身大事不该草率……”

“不。我并不在乎婚礼隆重与否!”她说,“可是,我不赞成你瞒着父母娶我!假如我嫁给了你,我总逃不开你的父母,我们私下结婚,你父母一定会勃然大怒……”她的眼睛清朗而悲哀。“在他们的怒火底下,我这个儿媳妇怎么当呢?”她用手亲切地抚摩着他那带着胡子茬的、粗糙的下巴。“所以,你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要和我公证结婚,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从此,你和殷家就断绝了关系!”

殷超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芷筠没有忽略他这个冷战,她叹了口气,手从他的面颊上软软地垂下去,碰到身下的草地。她拔起一片小草,无意识地把那草叶撕成好几条,一面撕着,她一面说:

“我知道,这对你是多么困难的事!你父母一向宠你,爱你,顺着你,几乎对你是言听计从的!除了我,他们大概从没有反对过你任何事!现在,你是不是狠得下心来背叛父母,抛弃养育你二十四年的家庭,同时,还有台茂的企业!如果你娶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并不认为有这么严重!”殷超凡勉强地说。自从父母强烈反对芷筠那夜开始,他就一直在计划和芷筠公证结婚。在他心里,多少在打一个如意算盘,只要父母发现生米煮成了熟饭,就也只好认了。问题在如何说服芷筠,不铺张,不请客,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而现在,芷筠提出的问题,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你不了解,芷筠!”他盯着她。“我父母把儿子看得很重,生了三个姐姐之后,才有了我,他们对我实在是爱到极点。我想,不告而娶当然会使他们很生气,可是,气一阵也就会算了。因为,儿子总之是儿子,何况是唯一的儿子!”

芷筠瞅着他,她的眼神是深沉的、研究的。像在细读一本费解的书。

“你在利用父母的弱点,”她说,“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他们反对你,也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殷超凡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终于招认,他们是在反对我了!”芷筠的嘴角边,浮起一个若有所思的、凄凉的微笑。“超凡,殷家的一切,对你都很重要吗?”

“没有你重要!”

“可是,要求你为我而放弃家庭,是太过分了,是不是?”芷筠轻蹙着眉头,“一个好女孩,不该引诱别人的儿子背叛父母!”

“我并不是要背叛他们!”殷超凡有点烦躁地说,“我只是要和你结婚!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如此严重的两个字?我有把握,在我们婚后,他们会让步的!”

“这是逼迫他们不得不让步,这样是胜之不武!”

“我不了解你,芷筠,”殷超凡不安而烦恼。“你一定要通过我父母才和我结婚吗?你是嫁给我,还是嫁给我父母?你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难道……”他想起父亲对芷筠选择他的那几句评语,心里有点发冷。

芷筠摇摇头,她觉得被伤害了。她的眼神阴郁,而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无奈。

“你应该了解我的!”她说,“难道要让别人批评我,不择手段地引诱你,以达到结婚的目的!再利用父母不得不承认的弱点,来当殷家的少奶奶!”

“那么,”殷超凡更加怀疑而且生气了。“如果父母永远不批准,你就宁可永远不嫁给我吗?你的爱情就如此经不起考验?你把名誉看得比爱情更重要?”

“不是,”芷筠说。“只因为你是殷家的独生子,只因为你会继承庞大的产业!如果你一无所有,我不会在乎你父母的反对与否!”

“我还是不懂!”

她翻身坐了起来。拂了拂散乱的头发。

“算了!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吧!”

“要谈!”他固执起来,“你说说清楚,是不是一天得不到我父母的同意,你一天不愿意结婚?是不是你决不考虑和我去法院公证?”

“我考虑,”她说,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我说过的,在那唯一的一条路之下,我愿意嫁你。”

他怔了,努力地想着,一时间,脑子里是一团混乱。

“什么唯一的一条路?你再说一遍好吗?条路?”

“哦,不不!”她慌忙摇头,一把抱住了他,激动地说,“忘了我的话!我无权、也不该做这样的要求!哦,不不!超凡!让我告诉你吧,我爱你!全心全意地爱你!我们先不要谈公证结婚这件事,最起码,你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只对你说一句。”她正视着他,满脸的激情。“活着,我是你的人!死了,我是你的鬼!无论生与死,我发誓除了你,不让任何一个男人碰我!否则,我会被天打雷劈,万马……”

他一把紧拥住她,迅速地用嘴堵住了她的唇。强烈地、激动地、疯狂地吻着她。所有的怀疑和阴影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滚倒在草地上,身子贴着身子,心贴着心,彼此的呼吸热热地吹在对方的脸上,双方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他们的头顶上,有蓝天,有白云,有摇曳的松枝。他们的身子底下,有小草,有野花,有落叶与青苔。天地,因他们的爱而存在,世界,因他们的爱而美丽!连那痴痴傻傻的竹伟,也被这份爱所感染了!他跳着,蹦着,唱着地跑了过来。

竹伟嘴里在哼着歌,手中,不知从何处采来了一大把类似芦花的植物,那白色的花穗在风中轻颤,别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芷筠从草地上坐了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怔怔地望着竹伟,她侧耳倾听着竹伟的歌声。竹伟玩着芦花,断断续续地哼着、唱着,隐约可以听出那调子婉转柔和。殷超凡也被吸引了,他看看竹伟,又看看芷筠:

“我从没听过竹伟唱歌!”他说。

“他在唱妈妈生前最爱唱的一支歌!”芷筠说,她的眼睛发亮,面颊发红,整个脸庞都绽放着一种稀有的光彩。“那时候,我们住在郊外,倚山面水,到处都是草原。爸爸妈妈常带着我和竹伟,到山里去玩。爸爸妈妈那么恩爱,你很难看到如此恩爱的夫妻!我和竹伟就到处采草莓,采芦花。那是我们全家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期,竹伟才五六岁,我们还没有发现他的毛病。那时候,妈妈总是唱这一支歌,后来,为了给竹伟找医生,家里的气氛就变了,等妈妈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过这支歌。奇怪的是,竹伟怎么会唱起来?”

“知道吗?”殷超凡感动地说,“那段幸福的时光一定在他脑中有极深刻的印象,现在,在这山林之中,又有如此相爱的我们,就把他带回到幸福的过去里去了?”

“我想也是的。”

“我很好奇,你还会唱那支歌吗?”殷超凡问,倾听着竹伟那忽断忽续,模糊不清的句子。这时,竹伟正试着把那些摘下来的芦苇,再种回泥土里去,忙得不亦乐乎,对芷筠和殷超凡的对白完全没有注意。

“是的,只是我唱得不好听?”

“我要听你唱!”

她唱了,那是支音韵柔美的小歌,殷超凡一上来就被抓住了,而且激动了。

还记得那个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