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盏花和金鱼草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学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会从考卷上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这两盆花发怔。奇怪,两盆花都是黄色的。她知道金盏花本来就只有黄色一种。可是,金鱼草的颜色很多,她就看过纤纤栽培过红色、白色、粉红、紫色和橘色的。现在,他什么颜色都不挑选,单单选黄色的,两盆黄花放在一起,金盏花是一朵朵在绿叶陪衬下绽放着,金鱼草却是单独的一枝花,亭亭玉立地伸长了枝子,上面参差地开着无数花朵。她拿着红笔,望着花朵,就会不知不觉地想起他曾经说她的话——人比黄花瘦。
是的,人比黄花瘦。她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为她心绪不宁,只因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获,也若有所失。这种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绪是难以解释的,是会让人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情况里去的。尤其,她收下了这两盆花,像纤纤说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他的下一步棋是什么?总不该如此沉寂啊!于是,她在那种“若有所盼”的情绪下惊择了!怎么?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这一步终于来了。
那是晚上,她刚把所有学生的学期成绩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地整理好了,她这一学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结束。大概是晚上八点钟左右,电话铃响了。
“喂?哪一位?”她问,以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颂超,只有他们和她电话联系最密切。
“韩——佩吟?”他迟疑地问。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咙口。原来是他!终于是他!
“嗯。”她哼着,莫名其妙地扭捏起来,这不是她一向“坦荡荡”的个性啊。
“你——好吗?”他再问。
“嗯。”她又哼着,心里好慌好乱,怎么了?今天自己只会哼哼了?
“你——热吗?”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话来。
“热?”她不解地。可是,她立即觉得热了,小屋里没有冷气,夏天的晚上,太阳下山后,地上就蒸发着热气,小屋里简直像个蒸笼,她下意识地用手摸摸头发后面的颈项,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热。”她答着,完全出于直接的反应。
“我知道一家咖啡馆,有很好的冷气,很好的情调,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为了他这个“更正”!他多么小心翼翼,多么怕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还是那个充满优越感,充满自信与自傲的赵自耕啊!
“是的,我愿意。”她听到自己在回答,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冲口而出了。
“那么,我十分钟之内来接你!”
他挂断了电话。她在小屋里呆站了几秒钟,接着,就觉得全心灵都在唱着歌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就莫名其妙地在全身奔窜起来。十分钟!只有十分钟!她该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啊!拉开壁橱,她想换件衣裳,这才发现壁橱里的寒伧,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她想起纤纤的白衣胜雪,不禁自惭形秽了。
既然壁橱里没有一件新装,她放弃了换衣服的念头,尤其,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穿着件鹅黄色的短袖衬衫,一件黄色带咖啡点点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两盆黄花不谋而合,这才惊悟到自己一向偏爱鹅黄色系的衣裳。或者,他已经注意到了,所以特别送她黄色的小花?那么,又何必再换衣裳呢?
可是,总该搽点胭脂抹点儿粉的,她面对镜子,仓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么地方。镜子里有张又苍白又憔悴的脸,一对又大又热切的眸子,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天哪!为什么小说里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睛,红滟滟的嘴唇,白嫩嫩的肌肤,乌溜溜的头发……她在镜子前面转了一个身子,嗯,她勉强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有一项还很合格——头发。她的头发是长而直的,因为她没时间去美容院烫。而且,是“乌溜溜”的。
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糟!什么“打扮”都别提了,来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个皮包,先走到客厅里去,要告诉父亲一声。一到客厅,她就发现韩永修正背负着双手,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儿。看到佩吟,他并不惊奇,只是用很关怀很疼爱又很犹豫的眼光望着她,问了一句:
“要出去?”
“是的。”
“和那位——律师吗?”父亲深深地看着她。
“噢。”她的脸发热了,心脏在评评乱跳。“是的。”她坦白地说,不想隐瞒韩永修。
父亲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说:
“去吧!但是……”
“爸?”她怀疑地看着父亲。“你——不赞成我和他来往吗?”她直率地问了出来。
“仅仅是来往吗?”父亲问,走过来,他用手在女儿肩上紧按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去吧!”他温和地说,“你不应该整天待在家里,你还那么年轻!去吧!交交朋友对你有好处。但是——那个赵自耕,你——必须对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看过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对女人这一点上,名声并不很好。当然,像他这种有名有势的人,总免不了树大招风,惹人注意,我只是说说,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谣言。而且,也可能……”父亲微笑了起来,那微笑浮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特别苍凉。“我只是多虑,你和他仅仅是来往而已。”
佩吟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问问父亲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可是,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又响了一声,很短促,却有催促的意味。她没时间再谈了,反正,回家后可以再问问清楚,她匆匆说了句:
“我会注意的,爸。”
她拿着皮包,走出客厅,经过小院,跑出大门外了。
门外,赵自耕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她。她惊愕地看看,奇怪地问:
“你自己开车?老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