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们上车了吗?走了吗?”梦寒急迫地问。“没再发生意外吧!”

“走了!”雨杭简短地说。猛地就伸手一把抓住了梦寒,激动地、愤怒地低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你不是说天涯海角都跟我走吗?你不是说对我的爱是无怨无悔的吗?”

梦寒张口结舌,热泪盈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心口如一,你不会突然停下来,绝对不会!哪怕书晴的哭叫声可以惊天动地,你脚下也不会停,你会跑得更急,更拼命,为了挽救一个希望,一个咱们梦寐以求的希望啊!”

梦寒在他这巨大的愤怒和绝望下,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看着他,心里已然翻江倒海般地涌起了后悔。

“你停下来,你整个退缩了,即使我就在你身边,也无法让你勇敢,你究竟在怀疑什么?我对你不够诚?爱你爱得不够深?到底还要我怎样做,怎样证明呢?把心肝都挖出来吗?”

梦寒受不了了,她崩溃地扑进雨杭怀里,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紧紧地拥着他,哭着低喊:“不要不要,我知道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让你又伤心又失望,你计划了好几个月,我在刹那间就全给破坏了!可是……我真的不是蓄意要这么做的,求求你不要误会我,不要这么生气!”

梦寒说得泣不成声,雨杭的心绞痛了起来,他一把紧拥着她,闭着眼睛不住的咽气,痛楚至极地说:

“我不止生气,我还恨得要命,我真恨我自己不够好,所以不能让你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不是的!不是的!”她凄苦地喊着,“是我自己太矛盾……我有太强烈的犯罪感,因为我和靖萱不同,他们两个,毕竟男未婚,女未嫁,我相信长辈们终有一天会原谅她!可我不是,我这样一走,是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不但辱没门风,还毁掉了你和这个家庭的情深义重,至于带走书晴,更是摧毁了长辈们最后的希望和慰藉……你瞧,我一想到我会给曾家留下这么多的惨痛,几乎是彻底地毁灭,你叫我怎么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呢?坦白说,今天我是铁了心,要跟你走的!我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退缩,不让自己反悔,可是……当书晴突然醒来,放声大哭的时候,我的直觉竟是,天意如此!老天不让我走,因为那是错误的……所以我……临阵退缩了!”

雨杭不再激动,整个人陷进一种绝望的情绪里去。

“如果我再安排一次,你也会这样是不是?你也会临阵退缩?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就在曾家这重重的锁,重重的门,重重的牌坊下挣扎一辈子吗?”

梦寒答不出来,泪水已爬了满脸。

慈妈不知何时,已悄悄进来了,这时忍不住插嘴说:

“我说……现在不是你们该怎么办的问题,该伤脑筋的,是明天要怎么办?当大伙儿发现靖萱跑了,咱们要怎么说?”

两个人抬起头来望着慈妈,被慈妈的一句话拉回到现实。

“你们的事,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地再来计划,但是,明天转眼即到,我心里直发慌,难道你们不慌吗?”

雨杭用力一甩头,长叹一声:

“我这么失望,这么痛心,我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来想明天的事!总之,咬紧牙关,三缄其口,不管他们问什么,就说不知道!”

“可我……还是怕呀!”慈妈说,“咱们已经被老尤他们撞见,不知道老尤会怎么说?奶奶不起疑才怪!”

“你们对老尤怎么说的呢?”雨杭开始担心了。

“说是书晴睡不着,带她出去透透气,结果又被野猫给吓哭了!”

“就这么说,明天一早,要和书晴说好,如果奶奶问起来,她的说法要一致!反正咱们要绝口否认,一个字也不可以泄露!只要我们死不承认,奶奶他们即使怀疑,也无可奈何!熬过了二十五号那一天,他们就上了船,谁都没办法了!”

“对!也只能这样了!”慈妈点点头。

雨杭再看看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的梦寒,心中蓦然一抽,抽得好痛好痛。除了叹气,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拿她怎么办?他就又叹了口长气,说:

“好了,咱们都该去睡一睡,才有精神应付明天!”

他转身走了,脚步和身影,都无比地沉重。

曾家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发现靖萱失踪了。早上,因为奶奶没有起床吃早餐,牧白和文秀又贪睡,大家就在自己房里,各吃各的。所以,直到吃午餐时,绿珠才气极败坏地跑来说,整个早上都没见着靖萱,问其他的人看见了没有,奶奶一听,疑云顿起,跳起来就说:

“我去她房里看看去!”

于是,所有的人,都跟着奶奶去了靖萱房。房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奶奶四面一看,心脏就往地底沉去。

“张嫂,俞妈,绿珠,你们给我打开她所有的柜子抽屉,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有没有留下信笺纸条什么的!”

下人们立刻动手,只一会儿工夫,绿珠已白着脸说:

“她的贴身衣物,少了好多,还有她的钗环首饰,也都不见了!”

奶奶的拐杖,“咚”的一声,往地上重重地一跺。

“立刻给我到卓家去!把他们每一个人都给我抓来!雨杭,赶快组织一个搜寻队伍,他们跑不远的,不管他们去了哪儿,我非把他们捉回来不可!”

全家这一乱,真非同小可,当大家确定靖萱是跑掉了之后,文秀就不顾奶奶的暴怒,放声痛哭起来了。她不相信靖萱能这么狠心,不相信她不要爹娘,更不相信她会抛弃了这个家……哭着哭着,难免又想起死去的几个孩子,更是哭得惨烈。奶奶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气得脸色发青。当牧白和雨杭回来说,卓家全家都不见了的时候,奶奶才崩溃地倒进了椅子里。

这样强大的一记闷棍,打得曾家三个长辈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平日精明能干的奶奶,此时躺在椅子里,不住地猛咳,本来就在感冒,似乎突然严重了好多倍。雨杭赶快帮她量体温,果然,发烧到三十九度。雨杭立刻给她开药,她“唰”的一声,把药瓶挥打到地上,药片滚得一地都是。奶奶高高地昂起头来,大睁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她一面喘着气,一面沙哑地吼着:

“给我去找!发动所有的工人,家丁,店员……能发动多少人,就发动多少人,发动不了,就去给我雇人,多少钱我都不在乎!他们这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目标显著,不可能找不到!”奶奶的拐杖,重重地跺着地,发出急促的“笃笃”声响。“可恶极了!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全家出动来拐走靖萱,简直是丧心病狂!我不找回他们,誓不甘休!去!牧白,雨杭,别给我站在这儿发愣!去!去码头问所有的船,去每条公路打听,去给我翻遍安徽的每一寸土地,不把他们逮回来,我这个老太婆也不要活了!”

奶奶如此激烈,使梦寒胆战心惊,情不自禁地,她看了雨杭一眼,雨杭飞快地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就和牧白匆匆地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各路人马纷纷回来,所有的搜寻都是白费,一无所获。奶奶不可置信地说:

“怎么可能找不到?难道他们几个会飞天遁地不成?”

“奶奶!”雨杭强作镇定地说,“这白沙镇四通八达,水路有水路,旱路有旱路,最麻烦的是,还有山路!如果他们存心躲在人烟罕至的地方,上了哪座山的话,那就怎样都找不到的!咱们安徽山又特别多,不说别的,那著名的黄山,就不知道有多大!”

“上山?”奶奶一怔。“不会吧!那秋阳念了一肚子的书,跑到山里去干什么?他不是很有才气吗?不是想扬眉吐气给我看吗?他这种人,才不会把自己埋没在深山里!我不信!他们会去大地方,大城市……对了!马上派人去北京!一定在北京!那卓秋阳不是在北大念书吗?他一定处心积虑了好多年,今天的行动,大概早就有预谋了!明儿一早,就给我派人去北京!”

雨杭暗暗地抽了口冷气,这曾家的老奶奶,实在不是等闲人物!幸好他们没去北京。

夜深了,怎样都无法再找了。大家筋疲力尽地回房休息,奶奶也吼不动了,叫不动了。吃了退烧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又是一天疲如奔命的搜寻。牧白也派了几个得力的伙计,立刻动身去了北京。但是,大家都知道,找寻得到的希望十分渺茫。即使知道他们藏在北京,可北京地方那么大,哪儿去找这几个人?何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两个人想必生米已煮成熟饭,就算找到了,又要把他们怎么办?牧白见雨杭找得十分不起劲,心里也明白他宁可找不到。不禁后悔当初没有听雨杭的,干脆让他们成了亲,不是免得今日的伤心和奔波吗?人的悲哀,就在于永远不能预知未来。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十岁。看着雨杭的眼光,竟总是带着点哀求的意味:千万千万,不能再逃掉一对呀!他心里的沉沉重担,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了。

第二天晚上,老尤再也熬不住,去了奶奶的房间,禀告了靖萱失踪那晚的大事,梦寒和慈妈带着书晴都在花园里!

奶奶这一惊非同小可,思前想后,不禁暴怒如狂。她直接就冲进了梦寒的房里,拐杖一跺,厉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