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站与终站

晚上,他去了。并不太费力,他找到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标准的日式房子,外面围着矮矮的围墙。按了铃,一个下女出来开门,他被延进一间小客厅中。客厅里挂着的书画证明主人的知识水准很高,小房间布置得雅洁可喜。坐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江怡,但他能听到纸门后面有隐隐争执的声音。然后,一个书卷气很重的老人出来了,穿着长衫,戴着副近视眼镜。罗亚纬站起身来,老人说:

“请坐,罗先生,我是江怡的父亲。”

“哦,江伯伯!”罗亚纬说。

“真抱歉,小女临时有点事,不能接待您。”老先生说,语气显得十分不自然。

“哦。”罗亚纬反感地看看江老先生,因为他刚刚才听到江怡的声音。

“我常听到小女谈起您,”江老先生客气地说,正要再说话,纸门突然拉开了,江怡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眼睛迷迷蒙蒙的,像一尊圣洁的石膏像。她直望着罗亚纬说:

“亚纬,我要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请到里面来!”

她让开身子,示意罗亚纬进去,罗亚纬愕然地站起身来,江老先生也站起说:

“小怡!”

“爸爸,”江怡说,“你别管我吧!”说完,她让罗亚纬走了进去。罗亚纬发现他走进了一间光线很好的书房,有两面大玻璃窗。现在,窗前的一张椅子里,正坐着一个乱发蓬蓬的青年,他狐疑地倾听着走进来的声音,茫然地用眼睛搜索着四周。于是,罗亚纬发现他是个瞎子,不仅如此,接着,他又发现这个青年已经失去了一条腿。

“亚纬,你看,这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订婚已经十年了!”江怡说,走到那青年身边,凝视着他,在那一刹那,罗亚纬发现她的眼睛焕发而明亮,那份空空洞洞渺渺茫茫的神情已一扫而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世界在这儿,这椅子上坐着的,才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看得到的东西!

“小怡,你在做什么?”那青年问,语气显得十分严厉。

“表哥,我给你带来一个朋友,罗亚纬先生!”江怡说,把她的手放在那青年的乱发上。

“走开!小怡!”那青年愤愤地叫,“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来烦我!”

“亚纬,”江怡仍然站在那儿,慢吞吞地说,“你看到了没有?为了他我不能接受你,我不能接受任何人。五年前的一次车祸,使他失去了眼睛和腿,也失去了我的心。我不在乎他失去的眼睛和腿,但我必须找回那一颗心,我必须!”她跪倒在榻榻米上,把她的头放在那青年的膝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那青年想推开她,但她抓住了他的手,继续说:“表哥,你一直想把我推给别人,现在罗亚纬在这儿,告诉他吧,告诉他你不要我,我就马上跟他走!”

那青年浑身颤抖,用手抚摸着江怡的头发,沙哑地说:

“小怡,你……一定要这样?”他的手揉乱了江怡的头发,接着就死命地搂住了她。

罗亚纬茫然地站着,开始明白自己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他默默地望着面前这一对情人,然后,一声不响地退进了客厅。老人也跟了出来,歉然地望着罗亚纬说:

“罗先生,真抱歉,请您原谅。千万不要以为这一幕是预先安排的,小怡本来准备和您出去玩的,但临时又变了,他们这一对真让人难过,她表哥抵死不接受她,她却认定了他,小怡这孩子真……唉!”老人叹了口气,眼角上是湿润的。

“不用说了,”罗亚纬说,“我了解。”

走出了江家,罗亚纬觉得心里一阵茫然,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获得了什么。走了几步,就是他们每天一起等车的街口,罗亚纬站住了,看着那块停车牌子,恍恍惚惚地感到江怡那对大而空洞的眼睛,正浮在车牌上面。他走过去,把身子靠在车牌上,燃起一支新乐园,迷迷糊糊地注视着烟蒂上的那一点火光,空虚地对自己微笑。

“她已经找到了她的世界,”他想,“这之后,该轮到我迷失了!”

远远地,一辆公共汽车驶了过来,罗亚纬怔怔地注视着那两道强而有力的车灯。车停了,他机械化地跨进了车厢。“早知道一定有终站,就不应该有起站。”他模模糊糊地想,茫然地望着车窗外面,事实上,他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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