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一)

命运是什么,

自与你一相逢,

从此不寂寞!

你的眼光似乎对我述说,

好时光千万不要错过,

无论你心里是否有个我,

我永远为你祝福愿你快活!

我可以不知道,

你的名和姓,

我不能不看见,

你的大眼睛!

一曲既终,他望着小蝉,小蝉坐在那儿,用热烈的“大眼睛”默默地凝视着他。他不能呼吸了,不能喘气了,不能思想了!奔向后台,他抛下了吉他,就绕到前面来找小蝉。但是,小蝉的位子上已空空如也,何怀祖也一起不见了。他呆立在那儿,顿时动也不能动。在这一刹那间,只觉天地万物,都已化为空虚一片!徐克伟和李思洁走了过来,李思洁悄然地递了一张纸条给他。他看着,上面是小蝉匆促之间写下的几个字:

凌风:

奉母命带了护航员,奉母命早早回家!奉母命不得耽搁。歌太好,感动之余,却怕受之有愧!小蝉奉母命!奉母命!奉母命!他望着李思洁,李思洁对他缓缓地摇摇头,低声说:

“夏小蝉从没有违背过她父母!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小蝉是出了名的乖女儿!”“所以,”徐克伟接口,“要征服小蝉,必先征服她的父母!”

高凌风把手重重地压在徐克伟的肩上,严肃地说:

“徐克伟,你看我这样的‘大器晚成’,小蝉的父母会接受我吗?”

徐克伟从上到下地打量他;有棱角的脸孔,带点儿野性的眼睛,倔强而自负的嘴,留得太长的头发,牛仔衣,牛仔裤,满身的放浪不羁,一脸的狂热与任性。徐克伟慢慢地摇头:

“如果我是你,我不敢去碰钉子!”

“这钉子,迟早是要碰的!”高凌风大声地说,掉头走开了。

(4)

好一段时间过去了,高凌风和小蝉间仍在胶着状态,那小蝉娴静高雅,总带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使他不敢进攻过猛,也使他“自惭形秽”。

这天,高凌风在苗圃里,热心地整着地,苗床一排排地排列着,同学们都在埋头工作。他用锄头弄松了泥土,身边那些大叶桉的种子,正一袋袋地放着,等待“播种”。高凌风专心地工作,心里模糊地想着“十年树木”的成语,一棵树从播种,到发芽,到长成,要经过多么多么长久的时间,插条、接枝、播种……又是多大的学问!“造林学”只是一门功课,但是真正造一座森林却需要十年二十年以至于数百年的时间!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宇宙好神奇,生命好微妙,而那些种子的发芽生长,却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正想得出神,却看到李思洁远远地跑来,对徐克伟招手,真亲热,片刻不见,就找到苗圃里来了。他心中微有醋意,如果小蝉能这样对他,他一定会乐得发疯。小蝉,想着这名字,他心里就又酸楚,又甜蜜,又惆怅。那夏小蝉是一个公主,一个住在重重城堡中的公主,要接触这公主,就得翻越那重重城堡!他叹口气,用手捏碎了泥土,撒在苗床上。

“高凌风!”

忽然间,徐克伟站在他面前,气极败坏地喊着。他愕然地抬起头来,望着徐克伟。

“大事不好,高凌风!”徐克伟喘吁吁地说,“思洁特地来告诉我,夏小蝉说,她父母要她跟品学兼优订婚!”

“什么?”高凌风大叫。

“你还不赶快想办法!”徐克伟说,“再拖下去,你这个‘大器’就‘晚成’不了啦!”

高凌风瞪着徐克伟,然后,倏然间,他甩掉了手里的种子,也顾不了满手的泥土,他转身就往校园跑去。徐克伟在他身后直着脖子叫:

“你去哪儿?”

“去图书馆找夏小蝉!”

冲进了图书馆,小蝉果然坐在阅览桌前看书。他直冲过去,旁若无人地大声叫:

“夏小蝉,你不可以这样做!你不能嫁他,不能跟他订婚!”

小蝉惊惶地抬头看他,四周的同学全被惊动了,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们。小蝉又羞又窘,抱起书本就往外面走,高凌风不顾一切地跟随在后面,她走往哪儿,他就跟往哪儿,不住口地说着:“你这样不公平,就算是赛跑,他已经跑了半天我才起跑,好容易我快追上他,你又把百公尺改成跑六十公尺,让他先到终点,我不服气!”

小蝉悄然地抬起睫毛,看了他一眼,就又埋着头往前走。穿过草坪,前面有个小小的树林。小蝉走了进去,高凌风也跟了进去,嘴里不停地吼着:

“小蝉,你别发疯,这件事关乎你终身的幸福。我知道,在你父母眼睛里,那个品学兼优是个不折不扣的乘龙快婿!但是,你不能任何事情都听你父母的摆布!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到底爱不爱他!”

小蝉站定了,扬起睫毛来,她用那对黑幽幽的“大眼睛”深深地凝视着高凌风,轻声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不可能!”高凌风大叫,“像他那样一个学电机的机器人,你怎么能和他谈情说爱?”

“他学了电机,就是机器人?”小蝉问,“那么,你学了森林,岂不成了大木头了?”

“他是机器人,我却不是大木头!”高凌风激动地嚷着说,“我爱音乐,爱唱歌,懂得什么叫感情。他只懂功课,只会研究机器……”

“你怎么知道?”

“我冷眼旁观过!”高凌风的脸涨红了,呼吸重重地鼓动着他的胸腔,“小蝉,你别想瞒我,你和他之间,一点共鸣都没有!我并不是要说他不好,我承认他好,他很好,他十全十美,而我,我浑身都是缺点,我不够用功,不够漂亮,不够成熟,但是,小蝉……”他深抽了一口气,痛楚在他的眼底燃烧,“我用我全身每一个细胞来爱你!我或者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但是,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男孩子!”

小蝉定定地望着他,大眼睛里蒙上了泪雾,闪耀着光华,她的声音低柔而清晰:

“你以前没说过这种话。”

“没说过!但是你懂得,是吗?”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果你不懂,你就是白痴!”

“好了,凌风,”小蝉凝视着他,“你说了这么多,又吼又叫的,现在我倒要问问你,谁说我要订婚了?”

高凌风一怔,顿时又惊又喜。

“难道……那是谣言?”

“不完全是谣言,爸爸和妈妈要我和他订婚,因为他马上毕业了,但是……我并没有答应呀!”

“啊!”高凌风狂喜地大叫,“小蝉!”

忘形地,他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用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小蝉注视着他,眼里闪着泪光,高凌风深深地望着这对“撼人心魂”的大眼睛,终于,他长叹一声,把嘴唇贴在她那翕动的、轻颤的、楚楚动人的嘴唇上。

爱情,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情绪,高凌风从来没有像这一阵这样疯狂,这样沉迷,这样喜悦,这样狂欢过。他所有那些“女孩子不过是女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观念全消失了!他想飞,想唱,想站在云端,大声唱出他的爱之歌。想告诉普天下的人,他在恋爱,而恋爱是如此震撼着他整个心灵的东西!

在家里,高凌风的父亲不能不感染上儿子这份强烈的喜悦。儿子,是他的命根,他很少对高凌风深谈什么,但是,凌风自幼,母亲就离家而去。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当了一辈子中学教员,对孩子的心理还不清楚吗?他知道高凌风,他是那种反应特别敏锐而强烈的孩子。从小,他有五分快乐,他就要夸张成十分,有五分悲哀,也要夸张成十分。而当父亲的,却永远在分享着他的喜悦与悲哀。他们父子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默契”是存在在两人之间的。

整个寒假,高凌风都兴致高昂而笑容满面,他唱歌,弹吉他,诉说他对未来的憧憬。

“爸,我将来要当一个歌唱家!当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小蝉就坐在下面听。我会对观众说,我要唱一支歌,这支歌是为我心爱的太太而作的。”于是,他躺在床上大声地唱着,“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和姓,我不能不看见,你的大眼睛……”

他的兴奋与喜悦,像是无止境的。身为父亲,只能默默分沾他的喜悦,却不好打破他过分美妙的梦想。夏小蝉!那个名门闺秀,是否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所过的生活是何等清苦,何等简陋?

寒假结束的时候,小蝉第一次来到高家,见了高凌风的父亲。坐在那简陋的小屋里,她好奇地东张西望,高凌风和父亲却弄了个手忙脚乱。那父亲望着小蝉,他一向知道儿子的眼光高,却也没料到小蝉是这样雅致、这样娇嫩的女孩,像春天枝头上的第一片新绿。事先,高凌风已经对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过:

“爸,你可别摆长辈架子,可别吓唬住人家。她又娇又害羞,在家里是被当公主一样侍候大的!”

“我懂我懂!”父亲慌忙说,“她在她家是公主,到我们家也是公主,我会很小心,很得体,不能让你没面子,是吧?”

现在,面对着这个娇滴滴,羞答答,嫩秧秧的“小公主”,那父亲竟然比这“公主”还紧张!可别给人家坏印象,可别砸了凌风的台!小心翼翼地,那父亲问:

“小……小……小蝉,我叫你小蝉,你不会介意吧?”

“高伯伯,你当然叫我小蝉啦!”小蝉微笑着说。

“好,好!”父亲一乐,就有点忘形,“小蝉,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天天听凌风谈你,小蝉爱穿白衣服,小蝉爱吃牛肉干,小蝉爱笑,小蝉爱哭,小蝉有个什么什么品学兼优……”

“爸爸!”高凌风皱着眉叫。

“哦,哦!”父亲醒悟过来,转头悄声问高凌风,“我说错话了,是不是?”

“别提那个品学兼优!”

“是的,是的,我看,我还是去厨房吧!”

“我去!”高凌风说。

“我去!你陪小蝉!”

没有主妇的家庭,爷儿两个总是自己做饭吃。小蝉惊奇地望着他们,她从没见过两个男人组成的家庭,从不知道男人也会烧饭!但是,当她在高家吃过一餐饭后,她一生也忘不了那天的菜单:蒸蛋、炒蛋、咸蛋、皮蛋、荷包蛋、卤蛋……简直跟蛋干上了!高凌风在她耳边悄悄说:

“我们父子两个只会弄蛋!你可别骂我们是大笨蛋啊!”

小蝉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高凌风也笑,那父亲看到这一对喜悦的年轻人,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陋屋里也充满了欢笑,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只是,那父亲却不能不暗暗地担上一层心事,这“小公主”如此雅致高贵,他那个散漫不羁的儿子,真能长期拥有这份幸福吗?

高凌风却没有那么多心事!整天,他和小蝉欢笑,跳跃在阳光里,尽情享受着青春和爱情。他们曾并躺在草地上看蓝天白云,他告诉她他的梦想,他的希望,他的未来,他的“伟大的远景”!

“像安迪·威廉姆斯、汤姆·琼斯、法兰克·辛那屈、普雷斯利……我崇拜他们,我羡慕他们!知道吗?小蝉,我要当一个歌唱家!一个大演员!我有歌唱和演戏的天才,你信吗?小蝉,歌唱和戏剧是一种艺术,一种伟大的艺术!你看看我,我像个艺术家吗?”

小蝉被他的豪情所感染,望着他,她只是笑容可掬。但是,这“艺术家”终于要面临考验了。一天,小蝉告诉他:

“你知道吗?何怀祖仍然在追求我?”

“不提他行不行?”高凌风蹙紧眉头。

“凌风,”小蝉担心地低下头去,“你不知道,我和怀祖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家里以为我们的事已成定局,现在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妈妈和爸爸很不开心。但是,他们不是那种要干涉儿女婚姻的父母,他们只对我说:‘把你的艺术家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所以,凌风,你必须去见我的父母,这对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高凌风用手直摸脑袋。

“你干吗?”小蝉问。

“我在想,”高凌风吞吞吐吐地说,“碰钉子的时刻终于来了!”

“别那样泄气,我爸爸妈妈又不是老虎!”

“我不怕老虎,我只怕你父母不能慧眼识英雄!”

“你是英雄吗?”小蝉笑弯了腰,“别不害臊了,我看你倒有点像个狗熊呢!”

“好!你骂人,我当狗熊,你只好当狗熊夫人,你又有什么光彩?”

“胡说八道!”小蝉红了脸,笑着说,“管你是英雄也好,是狗熊也好,下星期天,去我家见我父母!”

(5)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坐在夏家那豪华的大客厅里,踩着又厚又软的地毯,看着那整片的落地长窗和丝绒窗帘,闻着满屋子的花香,吹着凉阴阴的冷气,望着落地窗外花木扶疏的院落……高凌风从头到脚都是不自在,那种又陌生又拘束的感觉压迫着他,夏继屏夫妇那锐利的眼光,一直在他脸上身上打转,使他比参加大专联考时还紧张。在这屋里,什么都是陌生的,连平日和他最接近的小蝉,也变得严肃而疏远了。

“听小蝉说,”夏继屏打量着他,“你是学森林的。”

“是的,我在森林系三年级,明年暑假就毕业了。”他局促地回答。

“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你们学森林的,是不是要上山去工作?”

“原则上是的。但是,我的兴趣并不在山上,我预备在歌唱上去谋发展。”他坦白地回答。

“哦,”夏太太——小蝉的母亲——紧盯着他,似乎在研究他的相貌和体形,“你预备当一个声乐家?像斯义桂和卡鲁索?你受过正规的声乐训练吗?”

“不不!”高凌风解释着,“您误会了!我不要当斯义桂和卡鲁索,我倒崇拜披头士和汤姆·琼斯!”

“你的意思,是想当一个歌星?”夏太太困惑地问,好像听到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

“也可以这么说。”

夏继屏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拢了起来,他望着面前那张年轻的,充满自信与傲气的脸孔。

“你会唱歌,这倒也不错,”他沉重地说,“不过唱歌这玩意儿只能消遣消遣,你是个农学院的大学生,却想把歌唱作为前途事业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高凌风忍不住扬起了眉毛,“慷慨激昂”地说,“这时代哪一行都能出人头地,在美国,猫王啊,平·克劳斯贝啊,都是亿万富翁而且受人尊敬,在英国,女王还封爵位给披头士呢!”

“哦!”夏太太眼光凌厉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能唱得像披头士和猫王一样好呢?”

高凌风激动了起来。

“我并没有说我唱得和他们一样好……”

“那么,你也做不了猫王和披头士了?”夏太太口齿锐利地接□。

“我却做得了高凌风!”高凌风朗声回答。

“很好,”夏继屏点着头,声音却显得相当僵硬了,“你似乎志气不小,但是,你怎么样开始这个事业?你预备在什么地方唱?”

“夜总会也可以,歌厅也可以……”

“夜总会和歌厅!”夏太太打断了他,“你预备唱些什么?在中国你总不能唱外国歌,那么,必然是那些哥哥呀,妹妹呀,爱情呀,眼泪呀,或者是黄梅调和莲花落了!”

听出夏太太语气里的讽刺意味,高凌风顿时被刺伤了。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在和两个“月球人”谈话,彼此说彼此的,完全无法沟通。他跳了起来,愤怒涨红了他的脸,他激怒地说:

“伯母,我不是来接受侮辱的!”

夏太太蹙紧眉头,深思地看着高凌风。

“我并没有侮辱你,我只是和你谈事实,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如果你觉得这是侮辱,那只能怪你选择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志愿!”

“听我说,高凌风!”夏继屏接口说,“台湾的国情和欧美不一样,欧美能够有猫王和披头士,台湾并不需要猫王和披头士,需要的是脚踏实地去干的青年!”

“您是在指责我不脚踏实地了?”高凌风愤然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恼怒与不稳定。

“不错!”夏继屏深沉地回答。

高凌风瞅着他,那年轻的脸庞由红而转白了,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没料到你们连歌唱是一种艺术都不知道!你们地位显赫,却如此思想保守,眼光狭窄……”

小蝉再也按捺不住了,在父母和高凌风谈话的时间内,她始终苦恼焦灼,而沉默地待在一边,现在,她跳了起来,警告地、大声地阻止着凌风对父母的冒犯。在她二十年的生涯里,从没对父母有过忤逆与不敬的行为。

“凌风!不许这样!”她喊着。

高凌风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他心底像被一把利刃刺透,小蝉!小蝉也站在她父母一边?在这栋豪华的住宅里,他高凌风是孤独的,寂寞的,寒酸的……他不属于这屋子,不属于小蝉的世界!

“让他说!”夏继屏仍然深沉而稳重,语气里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高凌风!我们都是思想保守,眼光狭窄的老古董!你自以为是天才艺术家!是吗?我告诉你,你或者能唱唱歌,但是,唱歌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事业!我对你有一句最后的忠告,与其唱歌,不如去干你的本行,森林!”

“我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事业!”高凌风大声喊。

“你当然有权利!”夏继屏紧紧地盯着他,“你还没有受过这个社会的磨练,你根本没有成熟,除了做梦以外,你什么都不懂!”

“做梦?”高凌风喘着气,深沉地、悲愤地看着夏继屏,“我还能做梦,可悲的是,这世界上太多的人,已经连梦都没有了!”

夏继屏震怒了!这鲁莽的、眼高于顶的混小子,乳臭未干,却已懂得如何刺伤别人了!他恼怒地说:

“你太放肆了!高凌风!你眼高于顶、浮而不实!只怕将来是一事无成!从今天起,我只能警告你,你可以做梦唱歌,当歌星,当猫王,当披头士,但是,你却从此不可以和我女儿来往!”

高凌风高高地昂着头,他直视着夏继屏,狂怒而坚定地,一字一字地说:

“伯父,我很尊敬你,你可以骂我眼高于顶,浮而不实,你可以轻视我的志愿,渺视我的未来。但是,你无法限制我的感情,我告诉你,我爱小蝉,爱定了!”

说完,他转过身子,就大踏步地,直冲出夏家的客厅。小蝉目睹这一切,她昏乱了,慌张了,手足失措了!她身不由己地追着高凌风,大叫着:

“凌风!凌风!”

“小蝉!”夏太太喊,“别追他!你回来!”

小蝉站定了,望着父母,她满面泪痕,声音哽塞,她呜咽着对父母喊:

“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谈?你们为什么不设法去了解他?”

喊完,她抛开父母,仍然直追出大门。

外面,高凌风已经气冲冲地走到阳明山的大道上了。沿着大道,他像个火车头般喘着气,往前直冲。生平没有受过如此大的侮辱,生平没有受过这么多的轻视!他直冲着,脚步又快又急,后面,小蝉在直着脖子喊:

“凌风!凌风!你等我!凌风!”看到高凌风固执地往前走,她伤心了,她哭着喊,“高凌风!你是在和我爸爸妈妈生气呢,还是在和我生气呢?”

高凌风站住了,回过头来,他望着小蝉。小蝉奔近了他,喘吁吁地,带泪的眸子哀怨地瞅着他。他一把抓住小蝉的胳膊,他急切地说:

“小蝉!和我私奔吧,我们去法院公证结婚!”

小蝉大吃了一惊。

“你在说些什么?”她愕然地问。

“你知道吗?你父母是两个老顽固!他们要给你招一个驸马爷,我只是个浪子,不是驸马的料,所以,我只好拐跑你!跟我走!小蝉!吃苦,我们一起吃,享福,我们一起享!跟我走!小蝉!”

“你在胡说些什么?”小蝉惊愕而不信任似的望着他,“你明知道我永远不可能背叛我父母!如果你想要我,你就必须取得我父母的谅解!”

“你父母的谅解!”髙凌风冷笑了,“他们永不会谅解我!我和他们之间隔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是多大的一条代沟!”

“你不能都怪我父母!”小蝉气恼而矛盾,“你想想看,你刚刚是什么态度!而且,我父母的话也有道理,唱歌真的不是一个男人的事业……”

“哈!连你也否决我了!”

“不是,凌风!”小婢急得满眼眶的泪水,“我相信你有才气!我永远忘不掉你那支‘大眼睛’!可是,我是我爸爸妈妈的乖女儿,他们做梦也无法把我和歌星联想在一起!你……你如果真爱我,难道不能和我父母妥协……”

“放弃歌唱吗?永不!”高凌风吼着,“你休想要我放弃我从小的愿望!你休想!”

“那么,你就要放弃我!”

“也休想!”高凌风固执而倔强,“我要你,也要歌唱!缺一而不可!你如果爱我,你就不要管你的父母……”

小蝉猛烈地摇头,仓促地后退。

“不!不!不!”她喊着,伤心而绝望,“你什么都不能放弃,却要我放弃我的父母?你是个疯狂而自私的人物!我父母养我,育我,爱我!我不能,决不能!”她掩面而泣,反身向家里狂奔而去。

高凌风站在那儿,目瞪瞪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顿时间,他觉得胸口剧痛而五内如焚,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个强烈的预感,他要失去小蝉了。

(6)

放暑假了,整个暑假里,高凌风见不到夏小蝉。他暴躁,易怒,而烦恼,但是,小蝉却踪影全无。他打过电话,夏家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电话,写过信,却完全石沉大海。急了,他去求救于李思洁,李思洁带来的消息却令他寒心。

“高凌风,你不知道,夏小蝉每天被她父母用软功,她生来就是那样娇柔的人,怎么禁得起她母亲的死劝活劝。据我所知,小蝉已经动摇了。她说,你就像你的名字,是一阵狂风,猛烈而不安定。何怀祖呢?像一棵大树,稳定而能给她庇护……”

“何怀祖!”高凌风暴躁地叫,“那个阴魂不散的何怀祖怎么又冒出来了?”

“不是又冒出来了,”李思洁说,“是从来没有消失过。现在,何怀祖在受军训,他每天一封情书,每星期回台北来见小蝉一次。你知道,小蝉一向不是意志力很强的人,何怀祖和她是青梅竹马,两方的家庭又都是世交。发生了你的事情之后,夏家又极力撮合他们。所以,据我看,高凌风,你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