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梦 三朵花

“杨荫和那个地理系的唐众民打了一架,据说,是为了我们。”

“怎么回事?”章念琦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大概唐众民当众大骂三朵花,你知道唐众民追二姐碰钉子的事,今天下午在礼堂里和好多人说,三朵花臭美,又是什么外表圣洁,肚子里脏透了,还有许多脏话,夹了许多谣言,乱说一通。刚好杨荫也在礼堂看书,走过去一句话都没说,就对唐众民挥了一拳头,然后就打了起来。我真看不出杨荫那么文质彬彬的居然也会打人!”

“后来怎样?”章念琦急急地问。

“后来?当然杨荫吃亏啰,他又不是打架的料,唐众民那么个大块头,杨荫哪里是对手。”

“他受伤了?”章念琦问。

“我哪里知道,我又没去看,”章念琛皱皱眉,“八成是受了伤,因为他们说他流了血。”

章念琦“啊”了一声,转头就向外面跑,章念琛在她后面叫:“你到哪里去?”

章念琦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到了大街上,才觉得自己太鲁莽,又不知道杨荫住在哪儿,到什么地方去找呢?在大街上转了几圈,才想起一个办法来,她打电话到一个女同学家里去问,那个同学又帮她打电话出去问,终于打听出杨荫住在半山。坐了滑竿,找了好久,才算找到了。这是个大杂院,杨家只住了三间房子,十分简陋。当她终于站在杨家的客厅中时,她只觉得耳热心跳,一个老妇人受宠若惊地接待她,用四川话问:

“请问找哪一个?”

“杨荫是不是住在这儿?”

没等得及老妇人回答,杨荫从里面蹿了出来,怔怔地站在门头上望着她。他鼻青脸肿,额上裹着纱布,还透着殷红的血迹,一副狼狈的样子,章念琉凝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然后停住,他们就这样对望着,好半天,杨荫让开了拦着的门,示意她进去,她走了进去,杨荫关上了房门。

“没想到你来,屋里乱极了。”他说。

屋里并不乱,简陋,但很整洁。

她望着他,不说话。

“坐吧!”他推了一张椅子给她。

她没有坐。

“杨荫!”她低喊。

他震撼地凝视她。

“痛吗?”她问。

“不。”

“为什么要和他打?”

“不知道。”

“杨荫!”

“念琦!”

她倒进了他的怀里,他灼热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是个忙乱、慌张而甜蜜的吻。

她知道她不再迷失了,她知道她无从逃避了,哪怕这个男人是条毒蛇,她也再无力于回避了。沉溺于酒的人宁愿醉死,不愿意枯死,她也如此。如果他有一天会负心,最起码,她有他不负心的这一刻!够了!何必多所渴求?何必去追问那渺不可知的未来?但是,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抛弃了她,怀里再拥抱上另一个女人——这是无法忍耐的!他的脸贴着她的,她的嘴碰到他耳边的纱布,她用手抚摸他额上的绷带,弄痛了他,他咬咬牙,摆了摆头,她问:

“很痛?”

“很甜。”他说。

“真爱我?”她问。

“你还怀疑?”

“永远?”

“到死,不行,死了还有下辈子,下辈子还有下辈子……到无穷的永远。”

“不改变?”她问。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他的心沉重地跳着。他把头往后靠,拉开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

“念琦,”他严肃地说,“我的心在这儿,我的人在这儿,你信任我,我永不改变!我爱你,爱你!”

傻话!所有情人的话都是傻话,可是,所有的情人都喜欢听它!章念琦阖上眼睛,有笑,有泪,有欢乐和解脱。她喃喃地说:

“再讲一遍。”

他再讲一遍。她皱皱眉,笑笑:“再说一遍。”

他再说一遍。

“一直说!一直说!不要停止!”她叫。

他捧住她的脸。“傻孩子!”他说,“傻得要命!傻得滑稽!傻得可爱!”他的嘴唇碰着她的。

章老太太望着章念琦,手哆哆嗦嗦地握着茶杯,眼光悲哀而失望。“琦儿,琦儿!”她摇头,“你完了!当一个男人攻进你的心里,你就完了!”她颓然地用手抵住额角,“可怜我教育了你这么多年,一手抚养你长大。男人,男人!全是魔鬼!琦儿哦琦儿!这么多年,我告诉你要回避他们,告诉你要防备他们……”

“哦,妈妈,”章念琦苦恼地说,“杨荫不会变心的,你见了他就知道,妈妈,我不能不爱他。他会待我好的,他不会和爸爸一样,我是说,和那个混账男人一样!”

“男人全是一样的!”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要走到我的地步,才会承认我的话。好吧,你既然爱上了他,什么话都没有用了,你去爱吧,去受伤,去流血……哦,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章念琦叹口气,求助地望着坐在一边的两个妹妹,但,章念瑜和章念琛都愣愣地坐着,一语不发。她哀求地看着母亲,“妈,我只是恋爱了,并没有……”

“恋爱,”老太太凄怆地说,“恋爱了,也就是毁灭了!”她对女儿们挥挥手,“好吧!你们都走,让我自己想一想。”

“妈,”章念瑜跑过去,拥抱了母亲一下。“我永不恋爱,我会努力读书,给你争最大的荣誉!”

三个女儿默默地退出了老太太的房间,章念瑜望望章念琦,摇摇头说:

“大姐,你怎么会爱上他呢?爱上一个臭男人!”

“你不懂!”章念琦苦恼地说,“你这个书呆子,你只知道这个定律,那个原理,你不晓得感情是没有定律法则可讲的,一经发生,就无法阻遏。你这个书蛀虫!等有一天,你也恋爱了,我再来看你神气!”

“我永不会恋爱!”章念瑜冷静地走进了她自己的房间说,打开台灯,立即摊开了桌上的书本。

章念琛跟着章念琦走进姐姐的房里,悄悄地说:

“大姐,你怎么知道你自己爱上了他?”

“你的话问得多滑稽!”章念琦说。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是爱情,而不是其他的感情?不是像我们姐妹这样的感情?不是像我爱小猫咪那样的感情呢?”

章念琦看看章念琛。

“我无法解释,”她说,“当爱情来临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那是爱情。小妹,离开了你,我可以照样生活,你失去了小猫咪,也可以照样生活,但是,如果我没有了杨荫,我宁愿死!”

章念琛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章念琦。

“那么,”她嗫嚅地说,“大姐,如果杨荫变了心……”

“假如他真的会变了心,”章念琦瞪视着窗外黑暗的长空。“我就杀了他,或者杀掉我自己!”

章念琛一唬就跳了起来,紧紧地抱着章念琦:

“你不要,姐姐,那你还是别恋爱吧!”她恐怖地说,“妈妈说的,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变心的!”

“傻小妹,”章念琦笑笑,“或者有一个会不变心,就是杨荫。”

章念琦和杨荫的恋爱新闻传遍了全校。

“三朵花是无法攀折”的观念在一般男学生心中动摇,因此三朵花中的另两朵,开始受到猛烈的围攻。章念瑜像个石膏像,一切信件、约会,她全置之不理,她的世界在书本里,终日手不释卷,所有的情书皆如石沉大海。事实上,那些信件她连拆封都没拆过,理由是:没时间。所有的邀约,所得到的答复也是:没时间!

章念琛和她二姐的作风完全不同,拆她每封信,拒绝每个约会。拆了信之后,第二天不是当众朗读,就是把信对那个写信的人扔过去,一面大声说:

“大头鬼,你的信是不是从情书大全里抄来的?”

“瘦子,你信里写了三个白字!”

“诗人,这首诗太肉麻了,最好重作一遍!”

每次总是弄得那些写信的男孩子窘透。可是,奇怪的是,那些碰了钉子的男孩子却从不灰心,总是要继续去碰。但,章念琛这种不留情面的作风却得罪了班上一个名叫徐立群的男学生。徐立群是外语系的高材生,平日埋头读书,从不追求女孩子,超拔英挺,皮肤黝黑,有点像电影明星彼得·劳福德。

这天,章念琛刚到学校,徐立群就当着全班同学,递给她一封信。她不禁大为惊讶,接着,一种女性的骄傲就统治了她,没想到,连超然的徐立群,居然也会给她写情书!她望望信封,正是当时最流行的浅蓝色信封,学生专门用来写情书的。好,她早已看不惯徐立群那种“全天下不足以动我”的骄傲劫儿,这下子正好借此机会打击他一下。何况,全班的同学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她,看她如何处置这封信。于是,她挑挑眉毛,拆开信,抽出那张折叠得十分整齐的信笺,傲然说:

“谁有兴趣知道我们班上的圣人写些什么?”接着,就朗声宣读了起来:

亲爱的小姐:

当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请别认为我冒昧;当你看完我这封信时,也千万别认为我无礼,因为,对你“有礼”的人已经太多,轮到我的时候,只好脱俗一下了。

在重大你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提起玫魂花章念琛,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小姐,别太骄傲了,须知玫魂再好,有凋零之一日,当春残花落之日,则为粪土一堆了。你有朗诵情书的习惯,大概你自以为朗诵你的臣民的情书,是你的一大快乐,殊不知像你这种肤浅无知的行为,正暴露了你的虚荣和没有头脑!可叹你空有如花之貌,却无才无德又无见识……

章念琛念不下去了,有生以来,她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耻辱,而且是在大众的面前。她停住不念,全班的眼睛都注视着她,有的叹息,有的同情,有的嘲笑,一群素日妒忌她的女同学,笑得前俯后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握着信笺的手气得发抖,但她克制着自己,依然把那封信看下去:

小姐,奉告你一句话,一个真正有修养的女孩子,绝不会公开她的情书。要知道,追求你,爱慕你,都是看得起你,对写信的人来说,是没有过失的。尽管你看不起他们,却不该嘲笑他们的感情。须知凡是人皆有自尊心,假如你认为我这封信打击了你的自尊心,就请想想平日你是如何打击他人的自尊心!但愿你的修养能符合你的容貌!须知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奉劝阁下好自为之!

徐立群手上

章念琛把信笺放下,依然折叠好,封回信封里。气得浑身发抖,握着信,她走到徐立群面前,后者正靠在椅子里,用一种接受挑战的神情望着她。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而黑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她把那封信放在他的桌子上,平静地说: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也太骄傲了一些吗?”

然后,她回到位子上,支着颐,默默地生气。心里在考虑打击徐立群的方法。

从此,章念琛没有再公布别人的情书,相反地,她开始接受约会,接受邀请。她和每一个人玩,出入每一个公共场合,笑,闹,玩,乐,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时,重庆附近的名胜,什么南温泉,海棠溪,浮图关……都有她和男孩子的足迹。她的名气更大,拜倒她裙下的人更多。

章念瑜对妹妹的行为不满,章念琦也不高兴。但,章念琛私下对章念琦说:

“大姐,我只是想引出一个人。”

“谁?”

“徐立群!我恨透了他!我要刺激他,等他来追求我,然后玩弄他!”

“别玩火,小妹,当心烧了手!”章念倚说。

可是,章念琛依然故我,她在校园公开和男学生手拉手地走路,上课时和男学生眉来眼去。甚至于和男学生出入舞厅。一天晚上,她正和一个同学在舞厅里跳舞。突然,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舞伴的肩膀说:

“借借你的舞伴!”

她抬起头来,惊喜交集。是徐立群!他到底跑来上钩了。她转过身子和他跳,故意问:

“你怎么也来跳舞了?”

“跟我来!”徐立群说,板着脸,毫无笑容。他把她拖出舞厅,走到外面的花园里。园中树影幢幢,夜凉如水,他狠狠地盯着她,“玩得很高兴吧?”他气冲冲地说。

“关你什么事?”她问。“当然玩得很高兴!”

“你失了你学生的身份,这个舞厅并不高级,你居然和那些低级舞女卷在一起!”

“关你什么呢?你凭什么来管我?”她高高地昂着头。

他恶狠狠地望着她。

“关我什么事?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你明知道我的感情,你看了信就知道了,你太聪明,太可恶!”他拖过她,拉下她的身子,她奋力挣扎,但他的手臂如铁丝般箍紧了她,他们挣扎着,喘息着,像一对角力的敌手。她拼命要逃出他的掌握,他却拼命制伏她,她剧烈地喘着气,脑子里混混沌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十分可怕,她必须逃出去。可是,他的手臂把她圈得那么牢,她简直无法挣扎,于是,她张开嘴,对那只抱着她的臂咬下去,她的牙齿陷进了他的肌肉里,但,他依然不放手。一股咸味冲进她的嘴里,她愕然地张开嘴,月光下,血正从他手臂上的伤口里流下来。她惶然地抬起头,接触到他那对柔和而平静的眼睛。她对他颦眉凝视,喃喃地说:

“你?你?”

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她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热烈地反应了他。又挣扎着,低低地断续地说:

“不行,我,我,我是不和人恋爱的。”

“但是,你要和我恋爱。”徐立群在她耳边说。

“不,我不能爱上任何人。”她说。

“你已经爱上了我。”

“我不爱你,”她说,注视着他,“我恨你,我要报复你!”

“是吗?”他问,怜悯地摇摇头,“可怜的小念琛!别那么惨兮兮地看着我!”

她发出一声低喊,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下巴轻触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说:

“我看到你的第一天,就爱上了你。”

“爱到什么时候为止?”

“今生,来世,永恒。”他说。

“好美丽的谎言,”她抬起头来,笑笑。“原来爱情的谎言是这么美的,怪不得姐姐会和杨荫恋爱,我现在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徐立群皱着眉看她,“谎言?你认为我在说谎?”

“难道不是吗?这是骗取我的手段!”

“骗取你?”徐立群生气地推开她,“我说谎?骗取你?”

“不是吗?”她问,“难道你是真的爱我?不会改变?”

“念琛!”他喊,“你心里有着什么鬼?”他把她拉过来,深吸一口气说,“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全世界的东西,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个世界,连日月天地在内,都可能会有变动,但是,我的心永不会变!”

她对他展开一个美丽而无奈的微笑。

“如果这是毁灭,”她自言自语地说,“就让我毁灭吧!”

这晚,章念琛回家得相当晚。章老太太看到她进门,立刻大发雷霆。

“念琛,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玩到这样深更半夜,你是怎么回事?”

“妈妈,”章念琛靠在门板上,眼睛水汪汪的,醉醺醺地、懒洋洋地,又是悲哀地、无助地说,“我恋爱了。”

“什么?”章老太太跳了起来。

“妈妈,”章念琛悲哀地笑笑,“如果那些话是谎话,那些话就太可爱了。”说完,她摇摇晃晃地走开了。章老太太瞪大眼睛,绝望地倒进了椅子里:

“又毁了一个!”她喃喃地说,望着从章念瑜房里透出来的灯光,知道念瑜一定还在灯下看书。“老天保佑念瑜吧!保佑念瑜永不会对书本以外的东西感兴趣!我只有这一个了!”

民国廿九年。

中日之战已经进入高潮,各学校都停了课,重庆每日要遭到十几次的轰炸,一般人都往乡下疏散。章家经济情况不佳,只有仍住城里,好在离她们家不远处就有防空洞,躲警报十分方便。这天,章念琦到杨荫家里去,还没到杨家门口,就看到杨荫和一个女孩子从那个大杂院里出来。一阵狐疑钻进了她的心中,她躲在一边,悄悄地注视他们。杨荫抓着那个少女的手臂,又笑又说又比划,不知在讲些什么。那少女穿得十分华丽,戴着一顶很少见的宽边大草帽,一面听,一面笑得腰肢乱颤,大草帽的边一直碰到杨荫的脸上。章念琦感到一阵头晕,血液全都冰冷了。

“果然!”她想,“男人!男人!”她咬紧了牙齿。

他们向她站的方向走了过来,她听到那少女爽朗地大笑着说:

“我不信!荫哥,你向来就最会骗我!”

“我跟你发誓!”杨荫说。

他向她发誓,他也向自己发誓,章念琦恐怖地想着,这个男人,这个骗子,这个禽兽!他要向几个女人发誓呢?“男人,全是些魔鬼!”母亲的话响了起来,“不要信任他们,不要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不要受他们伪装的面目所欺骗!他们说爱你,在你面前装疯装死,全是要把你弄到手的手段!等到玩弄够了,他们会毫无情义地甩掉你……”章念琦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在呼号着,“妈呀!妈呀!我悔不听你的话。”

那一对年轻的男女从她面前经过,他们没有看到她。现在,他们不笑了,似乎在讨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少女的脸色显得凝肃悲哀,杨荫在说:

“我也会去的,只是,还有一些苦衷……”

他们走远了,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她感到四肢无力,周身软弱。忽然间,警报响了,她伫立不动,人群从她身边跑过去,她依然不动,于是,她看到杨荫用手臂围着那少女的腰,护持着她跑走。

“完了!”她想。“我伟大的恋爱。”她跌跌冲冲地走下台阶,像个梦游病患者,抬滑竿的人也都去躲警报了,街上冷清清的,她下意识地向闹区走去,一直走到全是银行的陕西街,然后站住。飞机声已隆隆而近,她仰望着天,渴求着有个炸弹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可是,飞机过去了,远远地有轰炸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一区遭了殃。她继续闲荡着,由午至晚,警报解除了,街上恢复了零乱,救火车和救护车鸣着尖锐的警笛从她身边疾驰而过,路人争着谈论轰炸的情形。她茫然不觉,摇晃着在街上走着。突然,一只手臂抓住了她,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定睛一看,正是杨荫!他喘着气说:

“老远地看着就像你,刚刚我到你家里去,你母亲说你中午出来了没回去,把我急坏了,满大街跑了三小时,差点要到轰炸区去认尸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章念琦一语不发,默默地望着他。

“念琦,我有话要和你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不好?”杨荫说,他的脸色显得既兴奋又悲哀。

“他要告诉我,”章念琦苦涩地想,“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移情别恋了!他是那种藏不住秘密的人。”她打了个冷战,恐怖地望着他,喑哑而生硬地说:

“你不用讲,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他惊异地看着她,接着,就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仔细地凝视她。她的脸色惨白,木然,眼睛枯涩无光。他抽了口冷气,颤栗地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请你原谅我,念琦,原谅我离开你是……不得已的……”

章念琦盯视着面前这个男人,然后,她举起手来,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转过身子,就疯狂地跑开了。杨荫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好半天,才醒了过来。他追上去,章念琦已经没有影子了。

深夜,章念琦像个幽灵一样回到了家里,章老太太和两个妹妹都在客厅里焦虑地等着她,看她进来,章念瑜先松了口气说:

“好,总算回来了,以为你给炸死了呢!”

章念琦一语不发地走来走去,一直走到老太太面前,就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用手抱住母亲的腰,摇撼着母亲,哭着说:

“妈妈哦,我为什么不听你呢?我该死!妈妈哦!”

章老太太惊惶地揽住了她。

“琦儿,你说什么?”

章念琦抬起头来,仰视着母亲,一字一字地说:

“妈,他已经变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