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喂!”对方是个陌生的、男性的口音:“是不是汪公馆?”

噢!不是楚濂!竟然不是楚濂!失望绞紧了我的心脏,我喃喃的、被动的应着:

“是的,你找谁?”

“这儿是台大医院急诊室,请你们马上来,有位汪绿萍小姐和一位楚先生在这儿,是车祸……”

我尖声大叫,听筒从我手上落了下去,费云帆赶了过来,一把抢过了听筒,他对听筒急急的询问着,我只听到他片段的、模糊的声音:

“……五点多钟送来的?……有生命危险?……摩托车撞卡车……两人失血过多……脑震荡……带钱……”

我继续尖叫,一声连一声的尖叫。母亲冲了过来,扶着桌子,她苍白着脸低语了一句:

“绿萍,我的绿萍!”

然后,她就晕倒了过去。

母亲的晕倒更加刺激了我,我不停的尖叫起来,有人握住了我的肩膀,死命的摇撼着我,命令的嚷着:

“不要叫了!不要再叫!醒过来!紫菱!紫菱!”

我仍然尖叫,不休不止的尖叫,然后,蓦然间,有人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一震,神智恢复过来,我立即接触到费云帆紧张的眸子:

“紫菱,镇静一点,勇敢一点,懂吗?”他大声的问。“他们并没有死!一切还能挽救,知道吗?”

母亲已经醒过来了,躺在沙发上,她啜泣着,呻吟着,哀号着,哭叫着绿萍的名字。父亲脸色惨白,却不失镇静,他奔上楼,再奔下来,对费云舟说:

“云舟,你陪我去医院,云帆,你在家照顾她们母女两个!”

“你带够了钱吗?”费云舟急急的问。向门外冲去。

“带了!”他们奔出门外,我狂号了一声:

“我也要去!”

我往门外跑,费云帆一把抱住了我。

“你不要去,紫菱,你这样子怎么能去?在家里等着,他们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疯狂的挣扎,死命的挣扎,泪水涂满了一脸。“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抓紧了费云帆的手腕,哭着喊:“请你让我去,求你让我去吧!求你,求你!让我去……”

母亲大声的呻吟,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扶着沙发,哭泣的说:

“我也要去!我要去看绿萍,我的绿萍,哎呀,绿萍!绿萍!”她狂喊了一声:“绿萍呀!”就又倒进沙发里去了。

费云帆放开了我,慌忙扑过去看母亲。我趁这个机会,就直奔出了房间,又奔出花园和大门,泪眼模糊的站在门口,我胡乱的招着手,想叫一辆计程车。费云帆又从屋里奔了出来,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好吧!你一定要去医院,我送你去!但是,你必须平静下来!我已经叫阿秀照顾你母亲了!来吧,上车去!”

我上了费云帆的车,车子发动了,向前面疾驶而去。我用手蒙着脸,竭力想稳定我那混乱的情绪,但我头脑里像几百匹马在那儿奔驰、践踏,我心中像有几千把利刃在那儿穿刺,撕扯。我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道,我喘息着,浑身颤抖,觉得必须诉说一点儿什么,必须交卸一些心里的负荷,于是,我发现我在说话,喃喃的说话:

“我杀了他们了!是我杀了他们了!我前晚和绿萍谈过,她爱楚濂,她居然也爱楚濂,楚濂说今天要找她谈,我让他去找她谈,我原该阻止的,我原该阻止的,我没有阻止!我竟然没有阻止!只要我阻止,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我阻止!……”

费云帆伸过一只手来,紧紧的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痉挛着的手,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在他那强而有力的紧握下,我的痉挛渐止,颤抖也消。我住了口,眼睛茫然的看着前面。

车子停了,他熄了火,转头看着我。

“听我说!紫菱!”他的声音严肃而郑重。“你必须冷静,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怨不了谁,也怪不了谁,你不冷静,只会使事情更加难办,你懂了吗?你坚持来医院,看到的不会是好事,你明白吗?”我瞪大了眼睛,直视着费云帆。

“他们都死了,是吗?”我颤栗着说。

“医院说他们没死,”他咬紧牙关。“我们去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进急诊室的,但是,我进去了,人间还有比医院急诊室更恐怖的地方吗?我不知道。随后,我似乎整个人都麻木了,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姐姐,绿萍,正从急诊室推送到手术室去,她浑身被血渍所沾满,我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从不知道人体里会有那么多的血……我听到医生在对面色惨白的父亲说:

“……这是必须的手术,我们要去掉她那条腿……”

我闭上眼睛,没有余力来想到楚濂,我倒了下去,倒在费云帆的胳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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