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我……”新月嗫嚅地说,“我没有恶意,伤害他,实非所愿,是迫不得已。如果今天不伤害他,只怕以后还是要伤害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请你们不要生气吧!”

“迫不得已!好一个迫不得已!”雁姬咽着气说,“你如此洁身自爱,如此玉洁冰清,我们家都是些祸害,真怕有损格格清誉!我看我们家这座小庙,供不了你这个大菩萨了!”

“我懂了!”新月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我明天就进宫去见太后,一定尽快迁回宫里去!”

“额娘!”珞琳惊喊着,“为什么要弄得这么严重嘛?”

“进宫去向太后告状吗?”雁姬逼视着新月,“你又何必这样将我的军呢?你明知道,你贵为和硕格格,我们奉旨侍候,本就小心翼翼,生怕出错。这会儿你要迁回宫里,你让太后和皇上怎么想咱们?难道我们这样的尽心尽力,还要落一个侍候不周吗?”从不知道雁姬有这样的口才,更不知道她会这样地咄咄逼人。新月怔住了,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底是明白的,雁姬的世界里,已不容许自己的存在。她还来不及回答,站在一边的云娃已沉不住气,冒出一句话来:

“那么,依夫人的意思,是想怎么样呢?”

“这座望月小筑里,楼台亭阁,一应倶全,吃的用的,一概不缺。不知道格格对这儿还有什么不满意?”雁姬迅速地回答。

“好……”新月立刻接口,因为心情太激动了,便控制不住语音的颤抖,“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了,从这一刻起,我会待在望月小筑,和你们全家保持距离!除非是有重要的事,否则,我不出这座园门,行了吗?”

“太疯狂了!”珞琳喊,“怎么可以呢?”

“就照格格的意思办!”雁姬大声说,“饮食起居,我自会派人前来料理!”

“岂有此理!”莽古泰忍无可忍地往前一吼,“凭什么这样对待格格?叫她禁闭?这太过分!有本事,你们管住自己家的人,让他们一个个都别来骚扰格格!”

雁姬的脸色,骤然间由红转青,难看到了极点。

新月立刻回头,怒瞪着莽古泰,用极不平稳的声音,愤愤地喊:

“莽古泰!你好大胆,这儿有你开口的余地吗?你给我跪下掌嘴!”

“喳!”莽古泰扑通一跪,就左右开弓地打自己的耳光。他是个直肠子的人,想不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为新月抱屈,却苦于没有立场说话,更气新月,不敢说出真相,宁可自己受辱!他把这份委屈和不平,干脆一下下都招呼在自己身上,下手又狠又重。打得两边面颊噼哩啪啦响。

新月眼中迅速地充泪了。雁姬冷哼一声,看也不想再看,转身就走。珞琳糊里糊涂,激动得不得了,躲着脚说: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呢?怎么会这样没缘分呢?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奇奇怪怪呢?我不懂,我不懂每一个人了……”

克善从里间屋内走出来,一见大惊,奔过去就抱住莽古泰的手,哭着喊:

“为什么要打我的师傅呢?姐!姐!你为什么要处罚莽古泰呢?他是我的‘嬤嬷爹’呀!”

新月的泪,顿时如雨点般,滚滚而下了。

从这一日起,新月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她几乎足不出户,只有在极端苦闷的时候,才骑着騄儿,去郊外狂奔一场。莽古泰总是默默地跟着她,远远地保护着她,却不敢惊扰她。

努达海拼命控制着自己,不去望月小筑,不去看新月,不去过问新月,只是,无法不去想新月。还好,人类有这么一个“密室”,是别人没办法“窥视”的,那就是“内心”。努达海就在自己的“密室”里,苦苦地思念着新月。新月把自己囚禁在望月小筑里,努达海也把自己囚禁在那间密室里。一个迎风洒泪,一个望月长吁,两人中只隔着一道围墙,却像隔着一条天堑,谁也无法飞渡!

冬天,对努达海全家人和新月来说,都是缓慢而滞重的,是一天天挨过去的。然后,春天来了。新年刚刚过去,骥远被皇上封了一个“御前侍卫”,开始和努达海一起上朝。父子同时被皇上所器重,努达海的声望,如日中天。接着,太后的懿旨就到了。一切的隐忧都成事实:新月被指婚给了费扬古,同时,骥远和珞琳,都被指婚了。骥远未来的新娘是固山格格塞雅,珞琳未来的丈夫是贝子法略。

懿旨颁发的第二天,努达海带着新月、珞琳和骥远去宫中谢恩。这是努达海好几个月来第一次看到新月。新月的孝服已除,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裳。胸前,戴着她从不离身的新月项链。她薄施脂粉,珠围翠绕,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中,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谢完了恩,四个人坐着马车回府,个个都是心事重重。新月低垂着头,心里是翻江捣海,脸上是毫无表情,坐在那儿像个石像,一动也不动。努达海见新月这种样子,自己就心如刀割,百感交集。情怀之激荡,心绪之复杂,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骥远看着新月那份出尘的美丽,想到她即将嫁给费扬古,真是又妒又恨。珞琳想到当初四个人一起骑马出游,还恍如昨日,不料聚日无多,难免就倍感伤情。这样,四个人都静悄悄的。车轮辘辘,真是辗碎了每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