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肆】

“我真希望不醒,但是……我醒了!”他怆恻地说。

慕沙紧盯着他,着急地问:“你看得到我们吗?认得我们吗?有没有头昏?有没有看不清楚?大夫说,你说不定会摔成白痴!”

尔康没有回答慕沙,瞪着窗前的巫师,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们又在‘喊魂’吗?停止停止,不要喊了!我的灵魂正在优哉游哉的漫游,喊回来干什么?我的好事,都被你们破坏了!”

大夫一脸喜色,对慕沙笑着说:“恭喜恭喜!他脑筋清楚,什么事都没有!简直是奇迹,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只擦破了一些皮,骨头都是好好的,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看样子,他有神灵保护!”

慕沙瞪着尔康,简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对他嚷着:“你怎样?昏迷了两天,害我们给你灌药灌汤灌水……大夫说你没有伤筋动骨,算是你运气!赶快起来动一动手脚,看看能不能动?”

尔康跳下床,看看四周,好像大梦初醒一样。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变成了一只鸟!”

“是!”慕沙生气地说,“这只鸟从屋顶上飞下来,摔得动也不动,昏迷了两整天,你气死我!自从在战场上把你救下来,我随时要准备给你挖坟墓!巫师大夫天天侍候,我所有的耐性都用完了!你如果再变成鸟,拜托你飞走不要飞回来了!”

尔康瞪着她,爆发地喊:“我也很想飞走,不再飞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灵魂每次飞出去还会飞回来,大概都是你们喊魂的结果!下次你们不要再喊魂,让我自由自在地飞吧!你知道吗?我飞到紫薇身边了……”他回忆着,感伤起来,“我梦到她要来找我,我不能让她来,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看到我马上要成为别人的新郎,所以,我拼命想阻止她,但是,她不懂我的鸟语……”他瞪着巫师,忽然异想天开,冲到巫师身边去,喊:“巫师巫师,你会喊魂,会不会把灵魂送出去呢?”

“听不懂!什么叫‘把灵魂送出去’?”巫师不解地看他。

“你作法,把我的灵魂变成鸟,变成蝴蝶,变成云,变成风……只要是能飞的东西,什么都好!”他兴奋起来,“来来来,要我怎么合作?躺下来,还是跟你一起念咒语?你们的缅甸巫术好像有用,我要找一个可以和紫薇沟通的方式!”

“天马少爷,这个……我没办法!从来没有做过!”巫师为难地说。

“你试试看呀!”尔康积极地说,“我来帮你写一篇《送魂词》!你来作法!”

“天马,你可不可以不要乱出花样?连巫师念的咒语,你也要管?”慕沙简直拿这个“天马”一点办法也没有。

尔康不理她,拼命想他的《送魂词》。自从到了缅甸,这个相信灵魂会飞的地方,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也会飞。他一击掌说:“想出来了,这样念!我念给你听!”说着就念了起来,“天马的灵魂呀!你好好地在外面飘荡吧!天空又大又高,回家的路不长,紫薇在想你,东儿在喊你,爹娘在盼你,你赶快飘过去吧!这缅甸的宫殿,虽然有新鲜的水果,有好吃的米饭,有软软的床铺,有深情的慕沙,但是,这毕竟不是你的家!你赶快结束你的旅程,回到你真正的家里去看看吧!只要看看就好,你已经千疮百孔,千万不要纠缠紫薇,悄悄地看,看完了,再去四海飘荡吧!”他念完,看着巫师,“这样行吗?你照着念就对了!”

巫师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沙也愣着,愣了片刻,恼羞成怒地冲上前来喊:“你不要胡说八道,巫师哪里有办法把你的灵魂送出去,灵魂送出去,人就死了!只有‘喊魂’没有‘送魂’!我不管你想变蝴蝶想变鸟,你什么都不许变!既然你的骨头没有断,你也没有摔成白痴,这个婚礼就要如期举行!”

慕沙说完,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巫师觉得这“天马少爷”的魂魄依旧没有归位,赶紧地对着天空喊:“天马的灵魂啊!不要在外面飘飘荡荡了!狐狸会引诱你,藤蔓会缠住你,妖魔会迷惑你,小鬼会欺骗你……你赶快回家吧!家里有体贴你的八公主,有照顾你的八公主,有喜欢你的八公主,你不要犹豫了,赶快回来吧……”

尔康惊愕地听着,顿时怒火攻心,冲上前去,把两个徒弟拉开,把整张供桌掀翻在地。一阵哗哗啦啦响,碗碗盘盘全部摔碎,两个小徒弟摔得四仰八叉。

尔康怒吼着:“再也不许帮我‘喊魂’,知道吗?滚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

巫师带着两个小徒弟,逃之夭夭了。

尔康跌坐在床沿,痛楚地用手抱住了头,感到头痛欲裂,寒意侵骨。兰花急忙奔上前来,送上一包银朱粉。

尔康抢了银朱粉,连水都没喝,就倒进嘴里,吞进肚里了。

这天,北京的“援救队伍”已经到达了云南边区,大家在客栈中,换上准备好的缅甸服装。紫薇、晴儿、小燕子彼此打量,彼此帮忙调整衣饰。

箫剑带着三个朋友进来,看到永琪弄不好那顶“岗包”,就来帮忙,一边帮忙,一边做最后的解释和交代:“明天我们就进入缅甸境内了,我的三个朋友,都会缅甸话……这是老高,这是老朱,这是老林!我们大家,最好不要开口,有话让他们去说!我们都是中国来的商人,车上全是中原的绸缎首饰。万一被认出是中国人,就大大方方承认,千万不要故作聪明。缅甸人会把我们当作是中国跑单帮的商人,再加上我们的货品物美价廉,他们贪便宜,不会看穿我们。从缅甸边境到三江城,还有一段路。大家小心!”

“到了三江城以后呢?”福伦问,“箫剑,你有计划吗?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你必须把你的计划说出来!大家要怎么混进皇宫去呢?”

箫剑沉重地看看大家,吸了口气。

他的眼光停在紫薇脸上,郑重地说:“紫薇!我不能瞒你了!我这样拼命赶路,是有原因的!我希望来得及在七月十五日赶到三江城,那晚,是缅甸一年一度的点灯节,又称灯火节。据说,这晚,缅甸八公主要和天马举行盛大的婚礼!”

紫薇惊跳,睁大了眼睛。晴儿和小燕子,也大大地震动了。

“举行婚礼?”晴儿惊喊,“八公主要和天马举行婚礼?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想让紫薇难过。”

“这就大有问题了,”晴儿着急地分析,“箫剑,我们可能白跑了一趟,如果那位天马真的要和八公主结婚,他就不可能是尔康!你想想,尔康和紫薇这份感情,他怎么可能答应和八公主成亲?就算用刀架着他,这也是不可能的!”

小燕子重重地一点头,完全同意晴儿的看法:“对!尔康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宁死也不会屈服的,尤其要他背叛紫薇,那比杀掉他还严重!哥,晴儿说得对,你一定弄错了!害我们空欢喜一场!”

紫薇呆呆地站着,震住了,一句话也没说。

永琪看看大家,不以为然,深思着说:“如果天马就是尔康,他已经陷在缅甸七个多月了,这七个多月,他到底在做什么?箫剑,你曾经说,他病了很久,人在病中,会不会比较脆弱?”他看了紫薇一眼,“紫薇,你别难过,到了现在,我们不能不讨论!我从男人的观点来说,男人最怕的,不是威胁利诱,不是刀搁在脖子上,而是柔情加恩情!”

永琪是有感而发,小燕子不禁看了他一眼。

紫薇震动地看着众人,眼神里,透出义无反顾的坚决,有力地说:“你们不要顾虑我的感觉!我希望那个人是尔康,我相信尔康对我的心,就算他在别的女人身边,他的心不会离开我!其实,我做过一个梦,梦到我在一个很可怕的地方见到了他,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记得我一直求他,去和一个女人成亲!我说出来你们不要笑,那个梦好像真的一样!或者,他身不由己,非结婚不可,就像永琪那时,非娶知画不可一样!不管是什么局面,他依然是我的尔康!”

众人看着紫薇,福伦颇有隐忧,沉吟地说:“那……如果他真的喜欢了那个八公主,要怎么办?”

“他真的喜欢了八公主,我就成全他!只要他活着,他是谁的丈夫没有关系,他依旧是东儿的阿玛,是我心里唯一的尔康!”

小燕子无法同意紫薇的话,冲口而出:“那他还是尔康吗?他背叛了你,再娶八公主,他就不是我们的尔康了!八公主是缅甸人呀,是我们的敌国呀!永琪不是说,那场战争,打得血流成河,死了好多大清的英雄吗?娶缅甸公主,他对不起紫薇,也对不起国家!那和永琪娶知画是完全不一样的事,不能混在一起谈!”

“小燕子,这话说得太重了!说不定尔康有苦衷,这么久的俘虏生活,他一定过得非常凄惨。除非知道整个的经过,不然我们不要给尔康胡乱定罪吧!”晴儿说。

“就是就是!”箫剑急忙接口,“被你们大家这样一说,我完全没把握了,说不定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说不定那个人根本不是尔康!但是,大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总要弄个明白!我的主意是,到了灯火节那晚,整个三江城会是一个狂欢的城市,再加上公主的婚礼,热闹情形可想而知,我们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反正大内高手,个个认得尔康,如果天马不是尔康,大家赶紧回到客栈聚集,连夜撤退。如果那个人是尔康,不管他是不是新郎,不管他有没有苦衷,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八公主……大家都一拥而上,使出浑身解数,劫走尔康再说!”

大家点头。永琪把战场的经验搬了出来,积极地说:“我们要画一张地图,马匹藏在哪儿,劫完了人,要怎么撤退,大家都计划一下!紫薇、小燕子和晴儿要不要去现场?她们是姑娘……”

“你们别想摆脱我们!”紫薇坚决地喊,“灯火节一定有很多点灯的姑娘,我们可以混在里面,混到最前面去,有那么多大内武士,又有老高、老朱、老林,还怕我们会危险吗?箫剑照顾晴儿,永琪照顾小燕子,派两个人照顾我就行了!”

大家见紫薇这样说,就不再辩论了,箫剑赶紧画图,大家围在一起详细计划。

转眼间,就是缅甸的“灯火节”了,也是尔康和慕沙大喜的日子。

烟火冲上天空,绽放出一蓬蓬的花雨,整个缅甸皇宫,都耸立在烟火里。

尔康的房间里,也是灯烛辉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兰花、桂花和众宫女,都穿着鲜艳的衣服,发际簪着鲜花。正在七手八脚,忙忙碌碌的帮慕沙和尔康化装。

兰花着急地嚷着:“快一点!快一点!花车已经在等了!”

“不忙不忙,让我帮八公主把脸上的花画好!”桂花用黄色颜料,在慕沙脸颊上画了一朵花,这是缅甸的习俗,盛装的姑娘,都要在脸上画黄花。说不定中国成语“黄花闺女”,是来自缅甸呢!

慕沙神采焕发,穿着一身宝塔一样的服装,是由金色、红色、紫色织成。肩上是重叠的、向上翘的花瓣,美丽非凡。许多宫女围着她,给她戴上华丽的银头冠。

尔康换了一身金色和紫色镶嵌的衣服,肩上也有一层一层的花瓣装饰,他看来非常英俊,但是,他的神情却是极端消沉的。

他无精打采地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很累!想睡觉!”

“先吃一包银朱粉再说!”慕沙看他一眼。

“我不要在药物的影响下和你成亲!我不吃!”

慕沙点点头,好不容易要成亲了,什么都迁就他。

“好吧!等到花车游行的时候再吃!兰花,你带着药,跟在天马身边,千万不要让他在游行的时候发病,看到他支持不下去,就马上给他吃,知道吗?”

“是!”兰花放了好几包银朱粉在口袋里。

尔康站起身来,在室内像困兽般踱着步子,忽然站到慕沙面前,正色地说:“慕沙!我们还有机会停止这场闹剧,我请求你,我们把它停止吧!”

慕沙大惊,跳了起来。“老百姓已经挤在宫门口,花车也准备了,歌舞表演,庆祝活动都排满了,我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都赶来参加婚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变卦吗?”

“是!我想变卦!我想来想去,就是没办法做这件事!”尔康悲凉地说,“我失信了,我毁约了,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连一个流氓地痞都不如,有什么资格当君子?我不要当君子!在银朱粉的需求下,做的任何诺言,都没有意义!慕沙,我现在根本不是一个人,我是一个鬼,你要一个鬼做什么?”

慕沙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他还会变卦,顿时暴怒起来,跳起身子,喊着:“让我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账东西!自从我救了你,你一点感激都没有,关于婚事,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我丢脸丢到极点!我现在怄上了,非跟你举行婚礼不可!等到婚礼过后,我就把你一脚踢开!”

尔康凄凉地看着她。

“一定要这么残忍吗?你是一个公主,何必让你的生命里,留下这样失败的婚姻纪录?你看,你现在一点也不喜欢我,你恨我!你要完成这个婚礼,只是和我赌气!你们缅甸人的婚礼,是每个人最隆重的日子!从这天开始,两个新人要走向人生的另一段旅程!而你,却要用一个建筑在恨上的婚礼,作为这段旅程的起点吗?”

“不要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非结婚不可!”慕沙大声嚷。

“我后悔了,我不去!”尔康往床上一躺。

慕沙扑到他身上来,摇着他的肩膀,怒极地大叫:“你去不去?去不去?不去我杀了你!”